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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拾碎
题记
近日读吴洋先生注释的,我国近代著名学者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颇有领悟。
惜书中注释颇精赏析略浅,使人有未能尽兴之感。吾为末学,名微识浅,拾书中零言碎语,凭心意解之,或曲其原意,只为博众人一笑。
《人间词话》拾碎 正文
<P>(一)
贰:古今之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恢,为伊消的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首募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此等语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遂以此意解释诸词,恐晏、欧诸公所不许也。</P>
<P>王国维先生阐述的三种境界,即是古今之大事业、大学问者在诗词创作中必然历经的途径,亦是他们必然历炼的心境。“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代表一种茫然无绪,无从求索的迷惑与愁苦。面对大千世界,人生百态,虽然心有所感,却不知何去何从,终究“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衣带渐宽终不恢,为伊消的人憔悴。”表示一种苦海勤舟,峭壁持攀的执著与无畏。敢于正视艰辛,排除万难终有所得,颇有“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感慨。众里寻他千百度,回首募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代表一种灵犀一点,豁然开朗的愉悦与释然,同时却包含着淡淡的哀愁。信手拈来,自然天成,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方为合“道”。然,虽悟矣,却又“灯火阑珊”不免有些“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哀婉与叹息。</P>
<P>(二)
柒: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肺,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娇揉装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持此以衡古今之作,否不失一。此余所以不免有北宋后无词之叹也。</P>
<P>文以情动人,情为意之真。名家手笔,情景交融,意理兼备。其辞藻堆砌,或清俊秀丽,或深美闳约,皆妙若天成,毫无矫揉造作之态。文章是心灵的感悟,不是随随便便发几句感慨就可以打动人心的,必须要经过你心灵的评判与历练,只有发自真心,才有可能引发读者的共鸣。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的书籍,必须经历多年的沉淀才值得观看的原因。</P>
<P>(三)
玖:词最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语妙则不必代,意足则不瑕代。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秀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
壹拾: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若唯恐人不用替代字者,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数具在,由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P>
<P>诗词多用“替代字”。非如此,不得以显其博学。然正如王先生所说:“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诗词注重的是境界的达成。有诗论云:“炼字不如炼句,炼句不如炼文,炼文不如炼境,炼境不如炼格。”若知诗词是整体的表达,偶得妙句虽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却失之于文。王先生“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之言论虽嫌偏执,却不无道理。由此联想到现代人在诗词创作中的行径,简直可说将替代字用的淋漓尽致。在余浩然书中看到这样一例:“如果河水在玻璃些。”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替代字的一种新的形式,古人之替代字尚且有典可查,现代的替代字却信手拈来,不计后果。真不知道当人们再次读到“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这样贴切自然的佳句时会有怎样的感慨。</P>
<P>(四)
拾伍:双声,叠韵之论盛于六朝,唐人犹多用之。至宋以后则渐不讲,并不知二者为何物。乾嘉间,吾乡周松霭先生著《杜诗双声叠韵谱括略》,正千余年之误,可谓有功文苑者矣。其言曰:“两字同母谓之双声,两字同韵谓之词叠韵。”余按:用今日各国文法通用之语表之,则两字同以字音者谓之双声。(如《南史-羊元保传》之“官家恨狭,更广八分”官、家、更、广四字,皆从k得声。《洛阳伽蓝记》之“狞奴慢骂”狞、奴两字皆从n得声。慢、骂两字皆从m得声是也。)两字同一母音者,谓之叠韵。(如梁武帝之“后牖有朽柳”,后、牖、有三字双声而兼叠韵。有、朽、柳三字,其母音皆从u。刘孝绰之“梁皇长康强”梁、长、强三字,其母音、皆为jian也。)自李淑《诗苑》伪造沈约之说,以双声叠韵为诗中八病之二,后世诗家皆废而不讲,亦不复用之于词。余谓苟与词之荡漾之处用叠韵,促节之处用双声,则其铿锵可涌,必有过前人者。惜世之专讲音律者,尚未悟此也。
拾陆:世人但知双声之不拘四声,不知叠韵亦不拘平、上、去三声。凡字桐母音者,虽平仄有殊,皆叠韵也。</P>
<P>双声叠韵的概念上述已经很清楚了。诗词中,双生叠韵所使用的词语主要是连绵词和复合词。在朱成平先生《对偶辞格》一书的音法篇中对双声叠韵有系统的阐述。双声叠韵又分为双声、叠韵、双声叠韵三种用法。清-李重华《贞一斋诗说-诗谈杂录》曰:“双声,如贯珠相联,取其婉转。”(如:留连千里宾,独待一年春。留连从l,独待从d。)又说:“叠韵如两玉相扣,取其铿锵."(如:散漫三秋雨,疏芜万里烟。散漫为an,疏芜为u.)我想这是对双声与叠韵最恰当的比喻。宋-张表臣《珊瑚钩诗话》说:“双声叠韵,状姘嬉戏之体。”明-谭俊《说诗》说:“梵语诗,方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舸格桀声。”虽然略有贬损,但双生叠韵“便于达情表意,易于行文措辞。”“尽语音变幻之极至”所以获得了广泛的应用。并且明-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杂体诗》有:“四声体,双声叠韵体。”之语。由于声韵相属不散,隔句相应,读之铿锵然有声音,更为生动。因此,双声叠韵一说无论从对偶还是从声韵上都值得关注。</P>
<P>(五)
拾柒:诗至唐中叶以后,殆为羔雁之具矣。故五代北宋之诗,佳者绝少,而词则为其极盛时代。即诗词兼擅如永叔、少游者,亦词胜于诗远甚。以其写之于诗者,不若写之于词者之真也。至南宋以后,词亦为羔雁之具,而词亦替矣。此文学升降之一关键。</P>
<P>王先生用诗词为“羔雁之具”来评定文学之升降,未免有失。一种文体的新兴必然意味着固有文体的没落。这也是恒古不变的发展规律。当人们受到新思潮的冲击,自然而然就会打破原有的体制,这里有社会的原因,也有民族的原因。诗、词、曲的发展如果放在历史的角度来看,也是民族兴衰的过程。“羔雁之具”并不能产生文体改革如此大的影响,相反,多少送酬、怀古之文章流芳千古。</P>
<P>(六)
贰捌:叔本华曰:“抒情诗,少年之作也。叙事诗及戏曲,壮年之作也。”余谓:“抒情诗,国民幼稚时代之作也。叙事诗,国民盛壮时代之作也。”故曲则古不如今,词则今不如古,盖一则以布局为主,一则狞兴而成故也。</P>
<P>王先生这席话,将叔本华的观点深化开阔。以一种大局观对文章的内涵给予评定。时代造就英雄,同样时代也成就文人。无论是少年和国民幼稚时代,还是壮年与国民盛壮时代,都是决定人的重要因素。用李煜前后期的词来作对比,就会有豁然明朗的感悟。当然,这其中也取决于人的主观因素,没有适时的阅历与感慨,有何来的词曲呢?之所以遗憾的说张爱玲只能是一位出色的作家,而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的原因就在于此了。</P>
<P>(七)
叁拾:散文易学而难工,韵文难学而易工。近体诗易学而难工,古体诗难学而易工。小令易学而难工,长调难学而易工。</P>
<P>吴洋先生在赏析中说:“王国维意在说明体式较为自由易学者学而难工,如此则中间二句当为“近体诗难学而易工,古体诗易学而难工。”王氏自摆迷阵难出矣。首先分析一下散文与韵文,散文讲求形散神不散,韵文最代表的就是歌功颂德的姘文.相较之下,孰优孰劣一看就知。小令由于在较小的篇幅内要表达无限的内容,而不像长调那样能多层递进。近体诗与古体诗相较,写诗之人最有体悟。近体诗看似易学,格律对仗皆明了,却实难为工。略有偏差,便落下乘。古体诗形式自由却入门甚难。有人说古体诗之高格便是古意沧桑,先无论其对错,若以此为要求则动笔之初确需费尽思量。一旦掌握了手法的尺度,在进行创作的时候却容易的多了。多说一句,若以为古体诗便要古意盎然,我却不以为然。古体诗只是一种创作的形式,它区别于近体诗与散文随笔区别于应用文没什么不同。只要心境合一,无论什么体制皆可妙若天成。</P>
<P>(八)
叁柒: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故不能有完全之美。然其写之于文学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起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则。故理想家,亦写实家也。</P>
<P>文学源于生活超越生活。即使是报告文学也会参杂感情的因素,何况源于情感的诗歌?文学中人物角色,必有其典型性.而作家在对典型性进行构筑的时候,往往会采用各种手段将之突出深化。文人都是完美主义者,无论他是理想家还是写实家。</P>
<P>(九)
叁捌: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P>
<P>这里的“习惯”可以理解为“惰性”,也可以理解为“评定的标准”。惰性让人们没有创新的精神,安于现状,不求进取,死于安乐。评定的标准却更为可恶。他铲除了新生的苗头,并无情的将动摇的人们处以极刑,使世界一片黯然,了无生机。然而,人们总会在沉默中爆发,尽管会迟一些,但终将取得胜利。</P>
<P>(十)
肆拾:诗词之题目本位自然及人生。自古人误以为美刺投赠咏史怀古之用。题目即误,诗词亦自不能佳。后人才不及古人,见古名大家亦有此等作,遂遗其独到之处而专学此种,不复知诗之本意。于是豪杰之士出,不得不变其体格,如楚辞、汉之五言诗,唐五代北宋之词皆是也。故此等文学皆为无题。诗有题而诗之,此有题而词之,然中材之士,鲜能知此而自振拔者矣。</P>
<P>王先生所言之题目,指的是诗词的主旨。诗词是用来抒发情怀感悟的方式,却如王先生所说“本位自然及人生”,然而"美刺投赠咏史怀古"也是包含在自然及人生之内的,怎么可能被排除在外?只要出乎于心,发乎于情,就一定有其可观性。我想王先生在这里所讲的是无情之情。是虚伪的不真实的,不是发乎本心本意,而是随波逐流的人云亦云的八股式的文章。但这与诗词的变体显然关系不大。诗、词、曲的发展在文学的角度来看,绝对是表达方式的发展,即原有的体式不能够服务于人们内心世界的表述。若一味的认为形式制约了文学的发展,则显得固执了。</P>
<P>(十一)
肆贰:人能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怀古咏史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装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
肆叁:以《长恨歌》之状采,而所隶之事,只“小玉”“双成”四字,才有余也.梅村歌行,则非隶事不可。白、吴优劣既于此见。此不独做诗为然,填词家亦不可不知也。</P>
<P>吴洋先生对这两句的赏析我很是喜欢,他说:“世易事变,风尚不同,古人用典力求无痕迹,用典之处必为精妙语。------这一方面是因为前代大家才富辞壮,另一方面他们不以用典为能,而是以抒发为本,其作品真气十足,是以能力驾御。而后人则以用典为矜奇炫博之具,追求形式上的古雅,却一任内容疲敝薄弱,所成之文直可以史料目之,文学的意味丧失殆尽。”</P>
<P>(十二)
肆肆: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P>
<P>词宜达情,诗宜叙事。但词亦有“婉约”“豪放”之对比,可类诗亦有“叙事”“叙情”之高下。其实,婉约何尝不是豪放,叙事何尝不是叙情。藏在表面文字下的都是作者深深的感情。但在体制上还是要有所选择。毕竟,用“浪淘沙”去叙儿女之事总有些不妥。</P>
<P>(十三)
伍伍:诗中体制以五言古及五、七言绝句为尊,七古次之,五七律又次之,五言排律为最下。盖此体于寄兴言情均不相适,殆与拼体文等取。词中小令如五言古及绝句,长调如五七律,若长调之《沁园春》等夔,则近于五排矣。</P>
<P>在短小的篇幅内叙述无尽的内容,表达深刻的情感是对文字驾御的高明。但事不可一概而论。在体制上确定谁尊谁底是很不适合的,就像叙述文、应用文、说明文相互比较一样。不同的文体适合表达不同的内容,五古及五、七绝是多名篇,盖因篇幅短小,信手拈来便为佳句,但其在叙事、抒情上有其不可避免的弊端,不如五、七律排那样客观、直白、贴切、感人,此等论调,用于词亦是。因此,没有体制之高下,只有人心之有无。</P>
<P>(十四)
陆肆: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贵妇人与娼妓之别。</P>
<P>王先生对永叔、少游的偏爱可见一斑。词语即情语,何来高低贵贱之别。“在神不在貌”,“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由此可见,先生毕竟还没有摆脱封建主义思想的束缚,在心中就已经将人化为三六九等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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