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绀弩诗词全集(编年)

石磊山人

1977年

12,哭周总理

于无声处响惊雷,天下呜呼恸哭谁.总理今朝登假去,斯民卅载沐恩来.

风流人物谁无死,痛彻乾坤此一悲.祖国山川伤瘦瘠,化吾身骨作肥灰.

13,挽陈帅三首

一

浊浪淘沙百战鏖,进攻神速又包迂.江东子弟娴兵甲,天下英雄爱堑壕.

谋画帐中虎皮椅,声威马上鬼头刀.东风墓雨周郎便,打打吹吹娶小乔.

二

枪十万枝笔一枝,上鞍杀贼下鞍诗.犬儒惜墨如金处,虎将涂鸦以血时.

水侧磨刀工部句,楼头看剑稼轩词.酒酣抓笔当枪弹,一弹洞穿膏药旗.

三

世间何物谓之癌,百战功高挽不回.绝代风流戛然止,人生七十夭如哀.

江山故宅思文采,淮海丰碑伟将才.噩耗惊雷难掩耳,楚囚偷写吊诗来.

14,挽贺帅

洪都见峙弹痕墙,更访洪湖系马桩.叱咤风云天变色,荡平阶级地留创.

是谁仇敌谁朋友,不死沙场死铁窗.安得菜刀千万把,迎头砍向噬人帮.

15,挽老舍

骆驼祥子我曾耽,茶馆何人不讲谈.君以一尸谏天下,世惊虎吼跃龙潭.

16老舍先生骨灰安放仪式因病未赴窃吊一诗 (暂存目)

17,挽孟超

独秀峰前雁几行,卅年分手独超骧.文章名世无侥幸,血写轲书李慧娘.

18,挽王莹

红氍毹上一惊鸿,万里雄飞震白宫.奴乐鞭声随处响,鞭梢翔影倏无踪.

老归大泽菰薄尽,露冷莲房附粉红.抬头忽见天边月,五十年前忆旧容.

20,挽阿英前辈

普罗文学有批评,不始他人始阿英.中国共产党同志,晚清小说史殊名.

胸罗万卷轻标点,眉冷千夫傲甲兵.我本游魂归幸早,及于病榻拜先生.

21满成老友六周年祭读凤兮大姐悼亡后作

什么社会什么诗,你画葫芦我发痴.你我相交五十载,输赢何止百盘棋.

新民报副刊文学,商务印书馆女儿.八宝山前红百合,怨天风雨吊来迟.

石磊山人

1977年

22,赠巨赞

成住倘能不坏空,谁悲猿鹤与沙虫. 耽窥天地有形外,误堕风云无既中.

别矣西湖灵隐寺,放诸香阜鬼愁峰.东坡际事多堪羡,未见乌台遇赞公.

23,赠老梅

你也来来我也来,一番风雨几帆歪. 刘玄德敢池中物,庞士元非百里材.

天下祸多从口出,号间门偶向人开. 杂花生树群莺乱,笑倒先春报信梅.

24,赠迈进

丘家有几女孩儿,问得人人乐不支. 自己班房何所惧,浑身胖病早当医.

须眉一世徐公老,喉鼻两声绛树奇. 毛泽东思想都学,输君把卷定忘疲.

25,赠秦似

文艺君家最擅长,十年不见话连床.我诗臆造原无法,笑煞邕漓父子王.

26,秦似夜话

友谊诗情卅载强,奇肥怪瘦话连床.昔人无字无来历,今子一言一慨慷.

仰望银河星欲滴,回思野草意方长.高谈未已鼾声作,悄把天花扫入囊.

石磊山人

1977年

27,雷父补题斋额

当日刚筋秉绶夸,今朝狂草醉长沙.三红金水残斋小,豪气一吞剩那些.

28,口占谢雨画师画盘

不意吾家几菜盘,君来片刻便挥完.鱼飞驴叫牛马走,粪土墙低无处悬.

29,辛之赠印

一头城旦一胥靡,刀捉床头两刻之.矫若游龙穿大壑,温如寡母抚幺儿.

天边暴虎凭河久,海内寻师觅友迟.感子明珠先暗掷,还君五十六浮词.

31,又谢辛之赠印

白地红文姓字章,曹公刻就话衷肠.雕虫刻鹄臣能作,叫姓叱名君久伤.

往以红心遭白眼,行看大印闪金光.衰翁笑道须晴日,青眼高歌踵尔堂.

30,谢辛之先生揭裱王贴

纸张刀刷满墙糊,板案纵横卡寓庐.中令法书潮漫漶,先生手里态纡徐.

掀天揭地君能了,起死回生事岂无.破十三行才一裱,居然绝世又名姝.

32以拙集<杂文选>赠重禹以一诗

鬼谷先生立我前,乡人卖药兔开言. 文盲局长翻身穗,万里长城笑死钱.

自比乌鸦曹氏子,骗人阶级傅斯年. 何来一炬阿房火,烧到干妈义养乾.

33,答重禹二绝

一

追随鲁叟已徒然,应再读书三十年.忽遇多情吴季札,徐君未死剑先悬.

二

五十年中世所无,凝寒积雪右军书.冬郎妙语尤惊座,千载何人释舅姑.

石磊山人

1977

34为鲁迅先生百岁诞辰而歌---题歇脚庵抄鲁迅长卷三首

一

鲁迅文章天下知,狂人日记起沉思.偶于深夜瞒星斗,自乐微吟几首诗.

二

岂有豪情似旧时,翻山夜访鲁翁诗.大风欺烛难书写,信笔纵横满纸缁.

三

四十余年一霎时,先生诗变古人诗.无声处早惊雷响,恨少斯翁起咏之.

35题韩羽画<盗御马>

大盗盗家国,小盗盗御马.盗马将何为,马上打天下.

彼时天骄剪凤麟,是非颠倒日月昏.绿林崛起窦二墩,誓为中夏扫胡尘.

虽有此心功未立,天下英雄长叹息.韩羽画马不画人,须发皆动如生者.

龙潭虎穴闯不怕,令人羞死黄天霸

36,题韩羽画虹霓关

一道长虹出险关,旗开得胜虏生还.将军何技真神武,美目盼兮万马翻.

37,谢伯题<北荒草>步韵

词同荒草隔天渊,马二先生句可颁.工部千年前又喻,蓬莱宫阙对南山.

38,酬严霜

羊城有客寄书来,道向燕村祝酒杯.梦为寰*嚣迁广野,老于渊默伺春雷.

文章北海知玄德,丝竹东山吊子裁.两世神交无底恨,汉文皇帝已蒿莱.

*此字是门字头.

39,谢三流兄见怀并家因兄作书步见怀韵

南山山势近蓬莱,我算南山几颗埃.堪笑三流同谢客,诗书双美美庸才.

40,为瘦石兄绘桂林文影题二绝

一

文化城中文化头,一时裙屐竞风流.樱都跃马人何在,倩影宜兴画师留.

三十几年兴与亡,人间正道是沧桑.别来无恙诸君子,忆否谁曾共一堂.

41,为苗公题傅青主听书图二首

一

楚馆听书事已忘,晋牢饕粥七年强.开图蓦见青山主,如遇故人话故乡.

二

傅札襟期娓娓详,韩图气势更飞扬.我思张画吾斋壁,只把空诗寄与黄.

石磊山人

1978

1,步酬敏之见怀

天下名文曾子固,忽颁佳句动衰颜.清猿我自啼三峡,明月君来照一滩.

除夕岁朝添活火,悬崖空谷访幽兰.天安门外常来往,始证人间路正宽.

2,为方瑞公题<白骨精>

从来白骨易成精,化作千娇百媚形.三十余年三里雾,只消一棒便澄清.

3,题韩羽<两将军>

4,题开涛画竹

潇湘馆外偶吟风,成竹千竿尽在胸.他日大成文与可,此时儿戏七龄童.

5,迩冬六十五

方六七十陈寿翁,命我呈诗叹技穷.年非古稀非花甲,韵迩一冬迩二冬.

延可水冷弯复弯,漓江大桥宽复宽.先生词赋山复山,山繁水复相萦还.

妻女子婿皆才贤,斯方自寿复何言.假我十年二十年,献寿七八九十篇.

石磊山人

1978年

6,寄高旅

定因风雨故人怀,万版秋娘入梦来.好梦千场犹恨少,相思一寸也该灰.

老夫耄矣人谁信,微子去之迹近哀.君在天南我天北,拨天柯干两樗材.

7,自遣用高旅见怀韵

似是花痕又月痕,侍儿飞骑挽乾坤.百千万卷书钦马,七十五龄寿愧恩.

口念歌诗检平仄,手提肝胆计晨昏.摊书坐号郎当久,燕处犹惊客扣门.

8,赠蛮妮兄妹画家并送黑妮南归

安得糕糖千百斤,给我黄家兄妹分.他日大成何疑问,此时习画太苦辛.

十六七年如反掌,我诗虽灭尔成长.皂白青红世岂无,搜来赠与画人俩.

荣宝斋中纸争飞,都愿随我妮南归.归期倘误人休怪,盛名压喘船机车.

9,赠李慎之二首

文章殆尽十年牢,摘句寻章能者劳.岂我诗真千里足,叨君马赏九方皋.

风流人物今推李,天下英雄旧姓曹.何日病情容小可,邀君往顾到东郊.

又:

朝因奇识惊翻地,暮以狂言吓破天.遣史驱经才八阵,呼风唤雨已千年.

有酒无酒莫逢公,迅雷易响耳难聋.

10,浩子曼意结缡

殊堪浩叹喜盈门,世有如斯美妇人.以往逢场皆做戏,从今返璞共归真.

春花秋月何时了,女爱男欢竟日亲.多福能消人志气,苦瓜思进两三斤.

石磊山人

1979年

1,瘦石六十

万马奔腾六秩翁,酒酣泼墨纸生风.骅骝骐骥昂其首,驰骤纵横荡我胸.

本住江南烟景好,一巡冀北马群空.何时得间来描我,古道斜阳跛且聋.

2,李大姐干杯

玄女归才美,闲官罢更清.中年多隐痛,垂老淡虚名.

无预北京市,宁非李健生.酒杯当响碰,天马要行空.

3,吾儿粲舌吾心乐

天女散花万花落,吾儿粲舌我心乐.出入千军万马中,旌旗无光日色薄.

不知尔是谁家子,捧之怕飞情怕死.

4,赠戴行健姑娘

蓬头灶下小丫鬟,八十衰翁赖尔安.天下姓羞军统笠,吴家名喜女儿山.

日抄文史千行少,夜梦江湖万顷干.年已三旬心胆小,大门常怕独开关.

5,<花城>以迎春为题索诗

鸟啼山客睡初醒,雨雨风风昨夜惊.万紫千红犹似梦,落花流水偶牵情.

文章报国谈何易,思想忧天老或曾.道是迎春春早到,春江花月漾春城.

6,鹧鸪天

乍暖还寒懒种瓜,却沾涕唾钓青蛙.新来避盏酣陈醋,老去著书艳苦茶.

非为国,不当家,乒乓球赛也常夸.填成一首西江月,献与春城二月花.

石磊山人

1979年

7,水浒人物五首二林冲1休妻,冲娘子,薛霸董超林(其他见63年诗)

二,林冲1,休妻

一夜夫妻百夜恩,休书一纸忍呈君?谁知落雁沉鱼者,竟是招灾贾祸人.

万里关山长路险,千行涕泪短檠昏.两心相照期无患,以假为真莫认真.

三,林冲娘子

天下英雄唯我夫,无端陋质竟妨渠.人逢艳福天生妒,虎落平原犬不如.

万里流徒君善摄,千年寡室妾能居.身无彩凤双飞翼,泪透萧郎一纸书.

董超薛霸

解罢林冲双解卢,英雄天下尽归吾.谁家旅店无开水,何处山林不野猪.

鲁达慈悲齐幸免,燕青义愤乃骈诛.佶京俅贯江山里,超霸二公可少乎?

8,挽荃麟

不但人忘己亦忘,三十年曾写文章.参加讲话纪念会,乃我荃麟苦相将.

提携种种皆无益,世人不许狂夫狂.天苍苍兮地茫茫,踵上江东父老堂.

空屋置我一杯酒,也无肴核也无糖.其时三年大灾难,谁家有酒备客尝.

举杯一饮无余沥,泪落杯中泪也香.临行两包大中华,老聂老聂莫再来.

我事非尽我安排. 独携大赧出君门,知今何世我何人!

十载铁窗无限事,多少心思念荃麟.出狱惊闻君骨灰,意不欲悲心自悲.

君身奇骨瘦嶙峋,支撑天地颤巍巍.天下事岂尔可为?家太高明恶鬼窥.

被斗失智老妻犹自盼君归!

9,挽云彬

在京多少人憔悴,与子三千年久违.读破诗书撑破肚,愁看腹笥炎成灰.

10,为静芳大姐题其尊人所画<玄武湖图>

四十年前玄武湖,樱花如海似东都.何人为语汪精卫,此是中华旧版图.

11,题三峡图

山高水险路难通,云雨巫山缥缈中.神女襄王如尚在,当欣世界古今同.

12,赠海果二首

一

生生死死万人同,二十年前姓字通.不道江山奇女子,忽逢湖海白头翁.

何言可表心中意,无力能回世上风.便有申公豹神力,枉抛吾首九层空.

二

精禽填海石成海,天后补天德照天.偶遇和风和细雨,居然一叟一中年.

吾儿不死年君若,之子无归力我绵.把酒酹君唯一语,寰球小小又无边.

石磊山人

1980年

1,凤朱二友吉席

笄年弱冠易情痴,世事咸酸苦未知.四海归来偏日晚,一生最解用情时.

干柴烈火无穷了,才子佳人信有之.春满今宵同恨恨,相逢谁遣卅年迟.

2,挽柏山二首

一

山外青山楼外楼,人生禁得几拳头.崖边报道苏区景,想是反苏错报仇.

二

冯唐易老老彭难,何似当初美孔颜.八百岁时一回马,再活八百亦等闲.

3,戏赠史复

浮云天际任群乌,咄咄书空小竖儒.半世新闻编日晚,忽焉文字爱之乎.

每三句话赅天下,不七尺躯轻万夫.惜墨如金金似水,我行我素我罗孚.

4,调史复

倘是高阳旧酒徒,春风池水底干渠.江山人物随平骘,一片冰心在玉壶.

5,若虹以两<百字令>见怀谓我在干校梦见我在北大荒劳动

并同听吾乡渔鼓筒率酬一律

早年漫画为生活,晚以词章触网罗.手散黄金成粪土,锄击沃壤发高歌.

三生有幸娲皇赫,一梦何凭楚客过.渔鼓筒声犹在耳,人间岁月已蹉跎.

6,马铃姑娘六十矣岂可无诗

浑身傲骨申公豹,一眼看穿武则天.吾舌尚存老将至,人心不死花自妍.

君当再活六十岁,我请献吟三百篇.不愧人间才子妇,诗豪画伯又谜仙.

7,淦智老人九十七

百岁只差三岁了,不曾宝贵却寿考.我将争取活八旬,为母期颐来拜倒.

从来时势造英雄,咸酸休与世人同.人间正道沧桑里,多少楼台烟雨中.

石磊山人

1981年

追念伍禾三首

一

少日昂头嗔屋矮,中年驼背笑天低.江湖水阔吾犹念,桃李无言下自蹊.

二

记忆无端自涨沉,玉壶消得片冰心.相携同到琴台哭,你恨无琴我昧音.

三

正道人间海又桑,廿年生死两茫茫.何年何月何因死,剩否诗魂恋武昌.

为鲁迅百岁诞辰而歌二十二首狂人日记祥林嫂~~~~~~~~

题<狂人日记>

知是人狂是我狂,人肉筵宴四开张.仁义首德为纱幕,骨血心肝作羹汤.

彼吃人者终被吃,将被吃者亦来偿.上倨中外高贵神圣客,下剥八文一斤小儿郎.

吁嗟乎!

祥单二嫂谁更苦,阿Q小D乏一双.闺土又生小闺土,孔乙己酒债终未偿.

瑜儿颈血痊病否?连殳纬甫寂寞亡.

吁嗟乎!

一百八将落日景,十二金钗薄命娘.贞节奇坊好逑传,金瓶梅喷肉味香.

廿年目睹怪现状,万古孽海又官场.何处不是人肉宴,古久帐簿几篇章.

如斯大梦谁先觉,先生荷戟独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