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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石磊山人

[诗话] 关于聂绀弩和散宜生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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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 01:50:28 | 显示全部楼层

聂绀弩与李慎之的一段诗缘

陈 章

  聂绀弩在他的《散宜生诗·自序》中有这么一段话:“我未学诗,并无师承,不意有人从舒芜那里看到我的诗,写信给我叫好;舒芜又和我不认识的诗家谈我的诗,甚至说是‘奇诗’,诗家回他的信,都谈得很认真,说我别开生面……”

  这位聂绀弩“不认识的诗家”,据舒芜先生《聂绀弩谈诗遗札》介绍,就是李慎之先生。
  李慎之曾在给侯井天的信中说:“1976年,舒芜先生以聂翁《北荒草》油印本一册见示,我从未见过这样寓悲愤于旷达?寄忧伤于诙谐的诗。捧读之余惊为绝世奇诗,为千古所未有,同时揣翁诗意,缀为二律,托舒芜转赠聂翁。”

  李慎之先生不以诗名,他这两首《题北荒草》也鲜为人知,我从山东省委党史办离休干部侯井天先生编撰、印数仅一千册的《聂绀弩诗全编》附录《读者通信》中抄录出来,供读者欣赏。

    一


    绝塞穷荒百首诗,咸酸苦辣几人知?
    微微爝火摇风动,隐隐春雷入想痴。
    安得嚼心同嚼蜡,可堪含泪更含辞。
    死生明暗春来际,刺破鬼天笔一支。
        

    越是穷愁越放歌,风流自比郑元和。
    楚天风雨摧兰蕙,北海鲲鹏笑网罗。
    十九年归公老矣,三千界坏佛如何?
    吉诃德与拉施德,一样骑驴笔胜戈。

  诗末有李慎之自注:“余则以拉施德策疲驴,涉流沙,终传一代信史,尤为勇也。”另:郑元和,元人杂剧《李亚仙花酒曲江池》中“越是穷愁越放歌”的风流秀才。吉诃德是大家熟悉的小说中的人物,聂绀弩诗中曾自比吉诃德“敢战风车千百回”。拉施德是十四世纪波斯(今伊朗)政治家、史学家,曾历尽艰辛,历时十年于公元1310年编著成《世界史》,世人赞之为信史。这两首诗中,李慎之先生将聂翁穷愁潦倒之际历时十年写成的一册《北荒草》比作拉施德的“一代信史”。

  这两首诗韵律工严?措词雅致?知人论世?字字千钧。如“死生明暗春来际,刺破鬼天笔一支”;“十九年归公老矣,三千界坏佛如何?”更是别具深意,引人深思。(十九是概数,如苏武牧羊十九年,晋文公流亡十九年)如此大家手笔,远非附庸风雅之辈所能为之。李慎之的思想深度、文史学养和文字功夫,在这两首诗中可见一斑。

  聂绀弩收到李慎之的赠诗后,作《赠李慎之》诗,也托舒芜回赠:
    文思殆尽十年牢,摘句寻章能者劳。
    岂我诗真千里足,叨君马赏九方皋。
    风流人物今推李,天下英雄旧姓曹。
    何日病情容小可,邀君枉顾到东郊。
  “风流人物今推李,天下英雄旧姓曹”一联化典入诗,几近口语?而且谐趣横生,令人莞尔。似此举重若轻之妙对?是聂绀弩一大“绝活”。此联也可看出聂绀弩对李慎之的敬重。

  聂绀弩与李慎之原本素昧平生,他对李慎之如此敬重,尊他为“天下英雄”、“风流人物”,并十分客气地邀请他“枉顾东郊”,说来并不只是因为舒芜转达了李慎之对其诗的盛赞。聂绀弩诗一经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面世,启功、钱钟书、夏衍、邵燕祥、吴祖光、周扬、廖沫沙、胡乔木等一大批文化名人、诗词行家一致赞叹,为之倾倒的不仅仅是李慎之。而在这些激赏聂诗的人中,聂绀弩并非均引为知己,如对其中一位为《散宜生诗》写序者,聂绀弩对他并不领情,说他主动为《散宜生诗》作序“是为了打扮自己也”(李锐《直言》,第387页)。另如周扬,聂翁也对他颇有微词。(见《聂绀弩诗全编》,第706页写胡风的《血压》三题)而对其他绝大部分文朋诗友,聂翁则以诚相待,互有唱酬。

  聂、李二位自从1977年5月经舒芜介绍见面后,聂绀弩又作一诗赠李:

赠李慎之
  朝因奇识惊翻地,暮以狂言吓破天。
  遣史驱经才八阵,呼风唤雨已千年。
  有酒无酒莫逢公,迅雷易响耳难聋。

  聂诗虽被公认为“奇诗”,但他的《聂绀弩诗全编》538首诗作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格律严谨的七言律诗,五言诗、绝句、词作、古风等只占少许。这六句“赠李慎之”诗可谓奇中之奇。奇诗赠奇人,可惜,聂翁这六句“赠李慎之”的奇诗,李慎之当时并未收到。李慎之随舒芜拜访聂绀弩不久,聂翁在致香港高旅的信中说:“京中有名慎之者,颇多奇语,前几天赠他六句诗。”而李慎之1998年4月17日给侯井天的信中说:“……我并未收到此诗,且慎之名极为普通,因此不敢冒认,而我只见过聂公一次,是由舒芜介绍并带去的,当时四人帮凶焰犹炽,自谓不敢狂言高论。不过刚接舒芜来电,据他推断,名慎之者虽夥,但他所知与聂老有交往的‘京中慎之’,只我一人。此诗仅有六句亦颇奇怪,或者聂公并未寄出,或者虽寄出而我并未收到”。(《聂绀弩诗全编》,第666页)

  李老上述信中提到他由舒芜介绍并带去与聂绀弩见面时“四人帮凶焰犹炽”一说有些误记,当时是1977年5月,而“四人帮”已于1976年10月被捕。不过,其时“文革”余毒尚存,两个“凡是”甚嚣尘上。(王申酉、李九莲、钟海源还分别于1977年4月、12月和1978年春以“现行反革命罪”被枪毙)时隔二十多年,七十五岁的李慎之误记为“当时四人帮凶焰犹炽”,自谓不敢狂言高论,也属正常。

  夏衍在《聂绀弩还活着》一文中提到,周恩来说:“聂绀弩是个大自由主义者”。“自由主义者”之前还冠个“大”字,可见聂绀弩“自由主义”到什么程度。李慎之则是《毛泽东选集》第五卷323页中毛主席批评的那位主张“‘大民主’的司局级干部”;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更被知识界尊称为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精神领袖。聂李二位,同气相求、同声相应,故一面之交,遂成莫逆。
  正是:
     管仲多分鲍叔金,子期曾断伯牙琴。
     风雨苍黄两千载,又见人间有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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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 01:52: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杂记聂绀弩 作者:梁羽生

运交华盖
  在文代会复出的作家中,聂绀弩也是香港新闻界比较熟悉的一位。他曾在香港《文汇报》担任总主笔,大概是一九五二年或一九五三年才回大陆去的。
  最初几年,听说他还相当“得意”,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做副总编辑兼古典部主任,但到了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一开始,他就被打成“右派”分子,下放北大荒,从此他和我们也就音讯断绝了。但有关他的消息,还是不断得来,这些消息,后来也大部分得到证实。
  听说某年除夕,他在北大荒按照家乡习惯,包饺子过年。他老先生粗心大意,吃饱就睡,忘记火种还未熄灭,弄成了失火的意外事件。幸好他还算醒得快,未至受伤,火势也不大,很快就扑灭了。
  不过,这一场失火,可把他弄得惨了。本来是“意外事件”的,但别人可不认为是意外。他是有“案底”的,于是就有人要给他“定案”为“对党怀着深仇大恨,蓄意放火!”的“反革命案件”。好在也有人给他辩护,说绀弩的吊儿郎当性格,大家都知道的。力证他不是“蓄意放火”。几经批斗,方始“过关”。
  一九六二年政策比较放宽,他被获准回北京养病。那年我恰好到北京旅游,靠朋友的安排,和他见上一面。但他对自己的经历讳莫如深,我也不敢多问。匆匆一叙,别后也仍然不敢通信。我们是直到去年,他获平反之后,方始恢复通信的。
  一九六二年至一九六五年间,他大概“好过”一些,但“文革”一开始,他又遭殃了。朋友们都知道,他有个“毛病”,口没遮拦。江青的“旧事”,他知道颇多。大概是因他道及江青的“隐私”,得罪了江青。这次更惨,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被关起来了。据说本来要枪毙他的,幸得周恩来设法保全他的性命。
  鲁迅诗:“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绀弩从一九五七年开始,受折磨将近廿年,也真可说交上“华盖运”了。

好在是“敌伪人员”
  聂绀弩和萧军一样,都是“军界”出身的。他出生于一九零三年,一九二二年投笔从军,曾在福建泉州“国民党东路讨贼军前敌总指挥部”的秘书处做过文书。一九二四年考入广州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亦即黄埔军校第二期;第二年去苏联,入莫斯科中山大学。一九二七年回国,又在国民党的中央通讯社做副主任。
  也幸亏他有这些“资历”,周恩来方能设法保全他的性命。根据政策,对“敌伪人员”是要讲“宽大”的,聂得周恩来之力,他的身份被定为“敌伪人员”,于是方始获得“宽大处理”。
  一九七八年底,他尚未得正式“平反”,但已获释放了。他在北大荒写的一本旧体诗集《北荒草》,手抄的油印本开始传到香港,后来他的另一本旧体诗《酬答草》亦已由他托人带来香港,分赠旧日好友,我亦获赠一部,对他那些年“运交华盖”的遭遇和境况才知道较多一些。(编者附记:聂绀弩的旧体诗现已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名《散宜生诗》。)
  现在录他写在北大荒劳动情况的两首诗如下,以见一斑。
  第一首题为《锄草》,诗云:

    何处有苗无有草,几回锄草总伤苗。
    培苗常恨草相混,锄草又怜苗太娇。
    未见新苗高一尺,来锄杂草已三遭。
    停锄不觉手挥汗,物理难通心自焦。

  第二首题为《清厕同柳堂》,诗云:

    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
    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
    白雪阳春同掩鼻,苍蝇盛夏共弯腰。
    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肯便饶。

  他以写杂文著名,诗也很有杂文味道。好像信笔写来,毫不着力,而功力俱见。而他在苦难中仍不减其豪情,也确是可称为硬汉子的。

思想锥心坦白难
  绀弩为人不拘小节,听报馆朋友说,他在回大陆前夕,曾买了许多女人底裤,七彩缤纷,在编辑部展览,好像挂万国旗一样。原来他是准备“归遗细君”的。他的妻子周颖也是中共的知名人土,是“司长”级的“高干”,一九五七年夫妻同被打成右派分子。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绀弩在诗文中常有谈及他的妻子。
  他的“玩世不恭”不但“小事”如此,“大事”亦然。他被打成右派分子,是要接受“思想改造”的,你猜他怎样写“思想改造”?
  《北荒草》中最后一首题为《归途》,那是从北大荒回京的途中之作,其中就谈到他对思想改造的看法。诗云:

    雪拥云封山海关,宵来夜去不教看。
    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锥心坦白难。
    一夕尊前婪尾酒,千年局外烂柯山。
    偶抛诗句凌风舞,夜半车窗旅梦寒。

  没有愤愤不平的抱怨,却说出了心里话。“文章信口雌黄易”,说的不正是“四人帮”时代,那些只知紧跟“潮流”,以颠倒黑白为能事的“风派”么?虽然“信口雌黄易”,但他是不屑为的。“思想锥心坦白难”,更妙!表现了诗人倔强的风格。惟其“锥心”,才难“交心”,你要我“坦白”,可做不到。
  还有一首题为《赠木工李四》的《沁园春》词,也是谈“思想改造”的。词云:

    马恩列斯,毛主席书,左拥右摊。觉唯心主义,抱头鼠窜,形而上学,哑口无言。滴水成冰,纸窗如铁,风雪迎春入沁园。披吾被,啃加皮塔尔,鱼跃于渊。
    坐穿几个蒲团,遇人物风流李四官。觅鸡鸣狗盗,孟尝门客,蛇神牛鬼,小贺篇章。久想携书,寻师海角,借证平生世界观。今老矣,却穷途罪室,邂逅君焉。

  “李四”可能是一个知名文化人的化名,“加皮塔尔”,即德文中的“资本论”也。此词谈“思想改造”,亦庄亦谐。言外之意,只靠读“马恩列斯,毛主席书”,那是“改造”不成的。此词若在“文革”期中公之于世,恐不免又加一条罪状矣。

祸从口出
  历史上“祸从口出”的故事很多,现在只说最出名的一个。陈涉微时,在乡下耕田,和一班老友相约:“苟富贵,毋相忘!”后来陈涉举兵反秦,自立为王,乡下一班老友来投靠他,起初陈涉还相当优待他们。其后这班老友在酒醉饭饱之余,不知避忌,大谈陈涉在乡下怎样和他们“同捞同煲”的往事,大概偷鸡摸狗之类的事都说了,陈涉左右便对陈涉道:“大王若是让这班乡下佬乱说,体面何存?”陈涉一听“有理”,便下令把最爱说话的那个老友杀了,其他的都赶出去。此事和聂绀弩之险被江青枪毙,颇有相似之处。绀弩虽未与江青“同捞同煲”,对她的往事也知得不少的。
  绀弩和萧红谈过爱罗先珂的童话,他自己也写过童话的。有一篇叫《兔先生的发言》,说森林里的大亨(如狮子、老虎),制定一种法律叫“吃掉法”,每条收尾的两字都是“吃掉!”森林里小动物的命运就是被吃掉!有一次狮子召开一个大宴会,请兔先生出席,要它发言,它在战战兢兢中歌功颂德一番,结果虽然免于吃掉,但回家一吓就病死了。据说那是破森林中小动物死法的纪录。这篇文章写在“文革”之前二十多年,绀弩大概也想不到他当年所写的童话,在二十年之后还有现实意义吧?幸而绀弩没给吓死。
  绀弩诗文的大胆,的确是令人咋舌的,“文革”前他在北京养病,写了一首《题颐和园》的诗,借古讽今,诗道:

    倘以舳舻资赤壁,何如郊薮起雕栏。
    吾民易有观音土,太后难无万寿山。
    凿得一池春水阔,献教八国联军看。
    此园撤尽千关锁,今义和团血尚斑。

  当时江青尚未如后来之得势,但已作威作福,每游颐和园就要把游人赶走了。此诗写在大饥荒之后,“文革”之前。“太后”指谁,凡人皆知了。
  谈起这首诗,还有个小小的“秘密”,现在是不妨公开了。一九六二年,我到北京,靠朋友的安排,和他见上一面。承他录几首“近作”给我,这首诗就是其中之一。我珍藏了十多年,到“四人帮”被打倒之后,方敢将他的手稿在书刊制版刊出。

语涩心艰辨者稀
  “曾几度棋坛争敌,酒坛争霸,春色秋光如可买,钱悭也不曾论价!”喝酒我喝不过绀弩,下围棋则似乎还可说是半斤八两。在香港的时候,我们每隔三两天就要在棋盘上厮杀一番。他喜欢吃广东腊鸭,我们约好,谁输了就得请吃腊鸭饭一碟。此事在我们的朋友中是被传为“趣谈”的。
  但可惜绀弩后来的遭遇就不怎么有趣了,在北大荒,他吃一顿饺子都惹出祸来,哪还有腊鸭可吃?“四人帮”被打倒后,他虽然被释放,但未正式平反,日子还是不怎么好过的。他有《中秋寄高旅》诗一首云:

    丹丹久盼过中秋,香港捎来两罐头。
    万里友朋仁义重,一家大小圣贤愁。
    红烧肉带三分瘦,黄豆芽蒸半碗油。
    此腹今宵方不负,剔牙正喜月当楼。

  老饕之态可掬,但两罐红烧肉已令诗人感叹“此腹今宵方不负”了,读后令人笑中带泪。
  高旅是香港作家,代表作有历史小说《杜秋娘》。
  他也爱饮,《酬答草》中有《夏公赠八皮罗士》诗一首,“八皮罗士”者,苏联名酒伏特加也。诗云:

    八皮罗士产苏联,长者深情不夜天。
    冻笔封题签夏衍,寒梅消息报春先。
    梦中披荔来山鬼,案上凌波供水仙。
    绕屋彷徨终一试,月光如水复如烟。

  夏衍也是在“文革”中的受迫害者,但景况是比较好的。
  绀弩的《酬答草》不同一般的应酬之作,它是在文化人惨遭迫害的那段岁月的记录,是有血泪的。《酬答草》的序诗说:

    秋老天低叶乱飞,黄花依旧比人肥。
    风前短发愁吹帽,雨里重阳怕振衣。
    樽酒有清还有浊,吾谋全是亦全非。
    感恩赠答诗千首,语涩心艰辨者稀。

  可知感慨之深。
  他在《酬答草》中提到的朋友,有些是外间久已不知消息的。如《赠胡考》一诗:

    霜雪能教胃病松,操劳似把敌巢攻。
    几经春夏秋冬日,一笑东南西北风。
    狼洞难留青面兽,虎林微访白头翁。
    不知新四军连队,与此生涯果异同。

  从此诗我们方知胡考亦曾在北大荒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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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 02:03:52 | 显示全部楼层

论聂绀弩的劳动诗

浙江电大 邵庆祥 ( 2005年06月05日) 浏览人次1748

  

     聂绀弩的杂文生不逢时,虽成就卓著,却曲高和寡,研究工作的人不多,谈论的人也很少。聂绀弩的旧体诗也几乎遭遇同样的命运,虽光彩照人,却与大众文化泛滥的时代不相适宜,难以走入寻常百姓家。然而,浙江电大的邵庆祥同学却对此情有独钟,不但对其旧体诗兴味盎然,而且单挑其旧体诗中的劳动诗作题,可叹可勉。

  可叹之处在于作者对聂绀弩劳动诗的解读。不但每首诗读来都如数家珍,而且对每首诗的解读都能做到身临其境。比如,作者在解读《搓草绳》一诗时说:“只有搓过草绳的人,才能有如此的神来之笔”,我也想说,只有真正懂得欣赏这位赞美搓草绳的劳动诗人的人,才能如此津津乐道地加以品评。也许是受聂绀弩劳动诗的乐观情绪的感染,作者的论述也充满乐观的精神与情趣。

  可勉之处在于,本文的结构也很合理。文章的主体分为三个部分先谈聂绀弩劳动诗在内容上的新突破,再说在形式上的独特性,最后论述其中蕴涵着的人文内涵,且每个部分都有充分的诗作作为论据。其主人也公允妥当,旁征博引,有理有据,常常恰到好处。比如,关于聂绀弩对于“打油诗”的贡献,猛一看,好像有些过头,其实,很是恰当。对此,我发现最近又有新资料可以作为佐证:诗人邵燕祥在《当代打油诗丛书弁言》中“预告”,其中的《聂绀弩卷》将选入 114 题 160 首,在丛书中地位显赫。

  然而,遗憾的是本文在标点、段落以及个别字句的处理上,仍不够仔细,特别是在采用“随文注”的方式上,都还有待学习和提高,要对自己有更高的严格要求。


  在现代文学史上聂绀弩是以杂文著称的,这有他的《聂绀弩杂文集》为证。著名作家夏衍曾经这样评价:“鲁迅以后杂文写得最好的,当推聂绀弩为第一人。” 可见他在杂文领域取得的成就。 1957 年以后,由于大家共知的政治原因,聂绀弩被遣送到北大荒参加劳动,并用旧体诗的形式写起“遵命文学”,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成为当代旧体诗坛上的大家。胡乔木称聂绀弩的旧体诗为中国诗坛上“一株奇花——它的特色也许是过去、现在、将来的诗史上独一无二的。” 近几年获得了理论界和文学界的广泛赞誉,学林出版社也出版了《聂绀弩诗全编》。根据笔者的研究,聂绀弩旧体诗的独特之处更多地表现在它的劳动诗上。聂绀弩的劳动诗无论内容的拓展、形式的创新以及人文内涵的注重,都是独树一帜,成为现代诗坛“一枝秀出天外的奇葩”,散发出强烈的艺术魅力,达到了劳动诗创作很高的成就。

  1 、聂绀弩劳动诗在内容上的新突破

  劳动是人类历史起源和发展的基础,作为人类审美活动结晶的诗歌,自然会把劳动作为反映的对象。因此,在人类社会的早期文化中,就有对劳动活动的精彩描述。据《淮南子·道应训》记载:“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说明原始歌谣起源于有节奏的集体劳动。东汉赵晔编著的《吴越春秋》中记录一首完备的二言诗《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肉。”就是一首描写原始狩猎劳动过程的杰作。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有一部分反映奴隶们从事农业劳动的诗作,如《七月》、《伐檀》、《芣苢》等,诗中还表达了对不劳而获者的讽刺。南北朝时的陶渊明是一位著名的田园诗人,他辞官后亲自参加农业劳动,对农村生活有着深切的体验。他的许多诗歌表现对劳动和农村田园风光的赞美,道出了自己恬淡闲适的生活和情趣。盛唐时代的李、杜两位大诗人,在安史之乱前后流离飘泊,增加了对农村和农民的了解,创作了不少描写下层人民劳动生活,农村经济凋零、民不聊生的诗歌。宋代的范成大晚年所作的《四时田园杂兴》 60 首,比较全面而深刻地描写了农村四时的风光景物、风俗习惯,反映了农民的辛勤劳动和困苦生活,达到了劳动诗很高的成就。

  总结文学史上劳动诗的发展,从创作主体来看大致分为两类:由劳动者自身创作的民间歌谣,由于文化层次的原因,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显得很粗糙。另一类是由知识分子创作的文人劳动诗,虽然这部分群体大都有农村和劳动的生活经历,但毕竟有身份的限制,没有长期亲身参加劳动的体验,诗歌创作中很少有细致入微的描写。如陶渊明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归园田居》其三)、“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柳宗元的“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溪居》)描写劳动过程是为了映衬回归自然的喜悦心情,劳动的环节和行为只能取其大略,作全景式的描写。还有的诗人写劳动是为了表达对劳动人民生活的同情和关切,如“丁壮俱在野,场圃亦就理。归来景常晏,饮犊西涧水。……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韦应物《观田家》),写作的角度是一种旁观者的视角,有一种身在事外的距离感。聂绀弩的劳动诗就在于自己本身既是文人,又是劳动者,是自己劳动,也看别人劳动,于是歌颂劳动,而不是以同情来写劳动。正如著名诗学家毛大凤所说:“先生以深邃而活泼的思想,面对普通的劳动事物,诸如推磨、挑水、拾穗、清厕等都能构思新颖,写人所未写,大破作诗禁区,从而极大地开拓了格律诗的题材范围,宣告‘无事不可入诗',走出了一条格律诗的新蹊径。 ”将劳动诗推向了一个崭新的境界。

  1 . 1 聂绀弩的劳动诗开掘出旧体诗题材的新领域

  聂绀弩将他那如掾大笔深入到劳动生活的具体过程中,从劳动的环节到劳动的场面,从劳动的行为到劳动的成果,从劳动的对象到劳动者本身,都成为诗歌的素材,创作题材之广泛,描写之深刻细致,确实是前无古人。聂绀弩的劳动诗主要集中在他的《北荒草》之中,按题材进行归纳,主要有三类:一类是写劳动生活本身的。诸如搓草绳、锄草、挑水、推磨、削土豆、烧开水、放牛、拾穗、伐木等极其平常的劳动环节,都成为聂翁吟咏的范围。即使象“掏厕所”这种与诗无缘的题材,手握奇笔的聂绀弩,竟以冷峻嘲谑而又寄意深微的手法,写下了绕有韵致的诗篇。另一类是讴歌劳动者的。代表作如《给马飞天送饭》,热情歌颂女拖拉机手的现代劳动女性之青春美:“车上姑娘和汗下,雨中芍药让人清。”借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女神”比喻拖拉机手,所以结句说:“君自飞天我地行”。另如《女乘务员》、《伐木赠张先怡》、《排水赠姚法规》等。第三类是对劳动成果和劳动物件的描写。如《刨冻菜》:“白菜隆冬冻出奇,明珰翠羽碧琉璃。故宫盆景嵌珠宝,元夜花灯下陇畦。千朵锄刨飞玉屑,一兜手捧吻冰姿。方思寄与旁人赏,堕地惊成破碗瓷。”一棵冻得结了冰的白菜,在诗人的笔下竞成了珠玉、琉璃、名瓷,真是美得出奇。

  聂绀弩劳动诗的独到之处还在于对劳动细节生动形象的描写。《搓草绳》:“冷水浸盆捣杵歌,掌心膝上正翻搓。一双两好缠绵久,万转千回缱綣多。”极为平常的“搓草绳”,作者却能够在细微处见精神,发掘出诸多诗情画意,让人历历在目,叹为观止。把稻草放在盆中用凉水浸泡,再用杵按在地上反复翻打,目的都是为了增加稻草的柔软度。一个“歌”字,平添了许多的韵律和情调。为了使稻草搓得结实,必须在掌心不断“翻搓”,在单股稻草的接头处,需要先放在大腿上靠近膝盖处先搓几下,接好后再放在掌中揉搓,因而有“掌心膝上正翻搓”的描写。“一双两好”、“万转千回”是对草绳外在形态的刻画,“缱綣多”“缠绵久”进一步赋予了草绳以生命,情态逼真而动人,如此细致的描写,如此形象的刻画,只有搓过草绳的人才能有如此的神来之笔。再看刻画人物形象的细节方面。如《女乘务员》:“口中白字捎三二,头上黄毛辫一双。” 她说话拿腔作调,不时带出“白字”,引人发噱,活脱脱地勾画出一个“黄毛”丫头来,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又如《垂钓赠张家佐》:“手提半篓千斤重,口糊全家块把钱。”两句话就把张家佐因错划右派、被迫退职在家,以钓鱼为业,养活五口之家的穷愁形象,勾画出一个十分清晰的轮廊。

  聂绀弩劳动诗的题材都是那些人们习以为常的行为和细节,正是这些司空见惯的事物,往往使人们失去了对它的新鲜感和热情,成为被人遗忘的角落;或者有的人压根儿就瞧不起这些凡人琐碎,更难成为文人雅士的写作题材。对生活始终充满热情的聂绀弩,却在这些地方发现了别有洞天,创作了大量美奂绝伦的艺术品,极大地开拓了旧体诗反映生活的范围。

  1 . 2 聂绀弩的劳动诗达到了艺术美的新高度

  俄国著名美学家车尔尼雪夫斯基说过:“美是生活”。“任何事物,凡是我们在那里面看得见依照我们的理解应当如此的生活,那就是美的。” 劳动是人类生活的基本内容,自然是艺术美的重要来源。但是,在实际生活中,劳动又是体力付出和精神折磨的统一体,甚至在很多情况下,劳动是被迫和无奈的,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劳动异化”现象。因此在很多诗人的笔下,劳动成为诅咒的对象。如宋代诗人范成大有“采菱辛苦废犁锄,血指流丹鬼质枯。无力买田聊种水,近来湖面亦收租。”(《四时田园杂兴》三十五)对劳动成果被无偿剥夺,劳动者辛勤劳作仍然无法生计的现实给予无情的揭露。这显然不是“我们的理解应当如此的”哪种生活。

  对于劳动的态度,聂绀弩在《散宜生诗》后记中有一段夫子自道:“古人也有写劳动的,就知道的若干篇章说,他们是在劳动者旁边看劳动,在较高的地位同情他们的辛苦。我却是自己劳动,和别人一齐劳动,但都不是同情,而是歌颂,以阿 Q 精神歌颂。不但歌颂别人,而且歌颂自己。” 这就是作者对劳动生活的另外一种情怀,在亲身参加劳动的过程中,发现劳动创造美好生活的价值。奴役是该诅咒的,而劳动却是应该歌颂的,这也是生活的辩证法。正是带着这样的情感,聂绀弩在习以为常的生产活动中,置身其中而又超脱于外,将劳动生活加以提炼和创造。使之成为优美别致的艺术品。

  削土豆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在诗人的笔下,却意趣盎然:“豆上无坑不有芽,手忙刀快眼昏花。两三点血红谁见?六十岁人白自夸。欲把相思载北国,难凭赤手建中华。狂言在口终羞说,以此微红献国家”(《削土豆种伤手》)。一件生活中常见之事,写得如此之美而又寄寓深远,不能不使人叹绝。这样的例子在聂绀弩的劳动诗中俯拾即是。“看我一筐天下土,与君九合塞边泥。万方俯首归行列,广厦萦心定作为”(《脱坯同林义》)。“麦垛千堆又万堆,长城逶迤复迂回。散兵线上黄金满,金字塔边赤日辉”(《麦垛》)。“一鞭在手矜天下,万众归心吻地皮”(《放牛》)“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挑水》)。都把普通劳动和劳动场景写得很壮美。

  更奇特的是聂绀弩化丑为美的功夫。在厕所里掏大粪,是臭不可闻的劳作,以此题材为诗,在诗歌发展史上没有这样的先例。“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白雪阳春同掩鼻,苍蝇盛夏共弯腰。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清厕》)。诗中并没有阵阵臭气朴面而来。首先是避实就虚,避开肮脏景象,选择优美的一面加以描绘。写劳动情况不去写蛆虫泛滥、臭气熏天的肮脏局面,只含蓄地一带,两双手、一把瓢,用对劳动者在行动的刻画,劳动工具使用的介绍,代替具体劳动情景的描绘。掩鼻弯腰两句,一方面指粪水挑去后,挑剔粪渣劳动,也是用回避正面描绘的方法。其次是一语双关,引导读者把想象与注意力转向作者的真实意图方面,从而转移对污秽场面的联想。“燕昭台畔雨潇潇”,抓住清厕劳动远景做文章,渲染出一个细雨潇潇、诗意迷朦的背景。粪堆——黄金台——燕昭王礼贤下士,想象链的移动贴切自然。“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美丽高洁形象——高尚、纯洁、正气凛然的知识分子形象便跃然纸上了。

  2 .聂绀弩劳动诗在形式上的独特性

  聂绀弩是著名的杂文家,他的旧体诗明显地受到杂文风格的影响,正像著名评论家舒芜所说的:聂诗“以杂文入诗,创造了杂文的诗,或诗体的杂文,开前人未有之境。” 其诗嬉笑怒骂,辛辣嘲谐,遵循的是旧体格律,但题材新、思维新、感情新、格调新、形象新、语言新,自成一格,人们爱而誉之为“聂体”。称之为“体”,就应该有很多创新点。除了以上在内容上的开掘外,聂诗在语言、对偶、风格等表现形式方面也有大量杰出的表现。聂诗大量运用了口语、俗语、俚语和现代社会新名词、新语汇入诗,极大地提高了格律诗的艺术表现力。聂诗的对仗,信手拈来,活用典故民谚,对得非常工稳,新鲜而多风趣。如“一丘田有几遗穗,五合米需千折腰”(《拾穗》)。聂诗艺术形式的创新点在他的劳动诗中得到了最明显的体现,下面着重从形象思维和艺术风格的独特性来分析聂绀弩劳动诗的别致之处。

  2 . 1 以奇制胜的形象思维

  形象思维是诗歌艺术的共同特征,过去的劳动诗在形象思维方面也有很多成功的典范,如“手学蜻蜓掠水忙,细分青雨绿成行”(戴良《插秧妇》),“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李白《秋浦歌》),“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三十一、四十四),但形象大多空乏平常。聂绀弩的劳动诗善于抓住一个普通而并不起眼的事物,巧妙运思,万象竞萌,以奇妙的形象含蓄地表达情志。如《过刈后向日葵地》:“曾见黄花插满头,孤高傲岸逞风流。田横五百人何在,曼倩三千牍似留。赤日中天朝恳挚,秋风落叶意清遒。齐桓不喜葵花子,肯会诸侯到尔丘。”诗的首联回忆刈去葵花头的垄亩,一望无际的无头秃秆。颔联上句把葵花秃秆比喻成田横正义凛然的五百壮士,下句想起了东方朔上给汉武帝的三千奏牍。思路奇特,但恰到好处。腹联上句表明葵花秆虽在赤日暴晒之下,仍然中怀恳挚,挺拔向上;下句说葵花秆在秋风萧瑟之中,犹自傲然耸立,不减清遒。结联忽然想到齐桓公的葵丘之会,将齐桓公会盟的地名与诗中所咏的葵花联系起来,以表故乡之思,使人并不觉其牵强,相反,益觉其含蓄蕴籍。

  聂翁对于任何平常事物,总是殆精竭虑加以描述,力求出新出奇。如其《冰道》:“冰道银河是也非,魂存瀑死梦依稀。一痕界破千山雪,匹练能裁几件衣。屋建瓴高天并泻,撬因地险虎真飞。此间尽是降龙木,可战天门百八回。”寻常的冰道想象成银河,却原来是瀑布的遗迹。冰道又似匹练,幻想其能裁剪衣服,供人享用。又想雪撬滑行其上,快捷如飞虎。这里一切譬喻,皆极形象确切。末联化用《杨家将》大战天门的典故,含蓄地隐喻到国家对人才的闲置与浪费。所咏之物虽系平常,但想象却十分奇特。

  2 . 2 寓庄于谐的“打油”味

  著名国学大师程千帆这样评价聂翁的旧体诗:“艰心出涩语,滑稽亦自伟” 聂绀弩自己解释说:“所谓滑稽者,打油也” 。一种沉重的心情,严肃的话题,出之以自嘲、自慰、诙谐的形式,这就是所谓的“寓庄于谐”。先看《推磨》一首:“百事输人我老牛,惟余转磨稍风流。春雷隐隐全中国,玉雪霏霏一小楼。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连朝齐步三千里,不在雷池更外头。”推磨是一种颇为折磨人的劳作,整个过程单调而繁重,对于一个文弱的书生,确实勉为其难。让人既饱受机械运动的“劳其筋骨”之苦,又有强烈的侮辱性特点,令你直接感受到如牛马一般的生活。如此饱含辛酸的劳作却被他写得风流潇洒,诗情画意。首联以自称“老牛”起笔,马上转笔描写推磨的“风流”,既去其贬义,又避开艰辛,尤其是“风流”两字笼罩全篇,是寓庄于谐的警策。整篇构思就是围绕“风流”这两个字展开的。春雷隐隐,玉雪霏霏。游新天地,磨坏心思……都是这位一代风流所作的风流韵事,诙谐中蕴含辛酸。舀大粪是世上最骯髒不堪之事,他却像个英雄一样义不容辞地宣称:“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诙谐调侃之意十足,但如果细细回味,艰难苦涩之情油然而生,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其实,聂绀弩的诗作并不是偶一谐之,而是处处有其谐的。他认为“如完全不打油,作诗就是自讨苦吃”,是作茧自缚,一打油,就天地宽了,就便于发挥了。“谁家旅店无开水,何处山林不野猪”(《董超薛霸》);“四手一心同一锯,你拉我扯去还来”(《伐木赠尊棋》);“高材见汝胆齐落,矮树逢人肩互摩”(《伐木赠李锦波》)等等,这些都是他自鸣得意的打油,尽管他只是自喜,未说是打油。关于现代打油诗产生的社会根源,著名学者钱理群有深刻的剖析:“被称为聂体的打油诗是具有更鲜明的时代特征的。在那史无前例的黑暗而荒谬的年代,人的痛苦到了极致,看透了一切,就会反过来发现人世与自我的可笑,产生一种超越苦难的讽世与自嘲。这类通达、洒脱其外,愤激、沉重其内的情怀,是最适于用打油诗的形式来表达的。”

  聂绀弩劳动诗中大量俗语、口语、流行语的运用,增添了谐趣,体现了“滑稽亦自伟”的特色。现举几例略见一斑。如《嘲王奇赶车》:“阎王泡子陆兴波”,《排水赠姚法规》:“鹤嘴锄同二齿钩”,《张荩代割麦》:“叫声老鬼你真孬”,《伐木》:“投柯四顾漫山雪,今夜家中烤火么?”聂绀弩正是不避俗、不怕俗的。“哈”、“么”、“吗”字,他都可以入诗;“阎王泡子”、“老鬼”、“孬”一样可以入诗。妙就妙在这些俗字、俗句、俗典一进入他的诗中,读起来却并不使人感到俗气,只是严肃中的诙谐。这样,俗也就成了雅,这哀伤的感情是高尚的,也就是高雅的。

  “打油诗”古已有之,但把打油诗提升到谐谈幽默高度的,聂绀弩堪称古今第一人。据明代杨慎《升庵诗话》卷一《覆巢俳体打油钉铰》载,唐人张打油有诗:“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可见言语甚为俚俗,意义诙谐油滑。后人泛指滑稽浅俗之诗为“打油诗”。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五:“绍兴中,有贯人好为俳体诗及笺启”。明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诗·卫风·淇奥》云:‘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此谓言语之间耳。后人因此演而为诗,故有俳谐体……虽含讽谕,实则诙谐,盖皆以文滑稽耳,不足取也。”可见古人心目中的打油诗、俳谐体皆属浅、俚、俗、谑一类,不登大雅之堂的诗体。聂翁将自己的诗作称为“打油”诗,有自谦、自嘲之意,与过去一般的浅俗、戏谑的打油诗有根本的区别,“人或以为滑稽,自视则十分严肃。” “总而言之,聂绀弩虽主张打油,却反对油滑,既爱打油,又“较怕打油”。这正是相反相成,矛盾统一,成就了他严肃的打油,打油的严肃。无打油,就不成其为绀弩;无严肃,更不是绀弩。它们统一在一起,成为聂绀弩诗歌风格的一大特色。 ”

  3 、聂绀弩劳动诗蕴涵着丰富的人文内涵

  中国古典诗词有着“诗言志”的优良传统,这种“志”并不是一种政治教条的形象解说,而是诗人将生命投入现实生活的一种回报,其间渗透着作者对人生真谛的感悟和生命意义的理解,蕴涵着丰富的人文内涵。聂绀弩的劳动诗是以劳动为主要题材的杰作,是聂绀弩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亲自参与生产劳动,在劳动生活中知道、体道的结晶。他展示了一位行道者宽广豁达的胸襟,深刻而透彻的人生哲理。禅宗所谓:“担水砍柴,无非妙道。”此之谓也。

  3 . 1 聂绀弩的劳动诗展现了一种身处逆境仍然乐观豁达的积极的人生态度

  聂绀弩的劳动诗大多是反映 1957 年以后,他遭到政治迫害,被遣送北大荒劳动的人生经历。在那样的时代,有许多知识分子遭受了同样的浩劫,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在倍尝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后,有部分人失去了重新生活下去的勇气,走上了绝路。有些人在那种非人的待遇下变得麻木不仁、精神呆滞。还有一些人用人格交换利益,沉沦堕落。聂绀弩是真正自己劳动,和别人一齐劳动,放下知识分子高人一等的架子,从劳动中找到乐趣,找到安慰,以平常心去发现劳动生活中的真、善、美。“不知我足果何缘,一着球鞋便欲仙。山径羊肠平似砥,掌心鸡眼软如绵。老头能有年轻脚,天下当无不种田。得意还愁人未觉,频来故往众人前”(《球鞋》)。尤其是最后两句,短短 14 个字画出一个可爱的“老儿童”的天真烂漫,同时也显示出类似于“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博大情怀。劳动本身并不是痛苦的,只有那些仇视劳动,视劳动为下等事的人,才会在劳动中意志消沉、颓废堕落。聂翁的劳动诗处处洋溢着生活的乐趣,散发出艺术的光辉。如《拾野鸭蛋》;“野鸭冲天捉对飞,几人归去路歧迷。正穿稠密芦千管,奇遇浑圆玉一堆。明日壶觞端午酒,此时包裹小丁衣。数来三十多三个,一路欢呼满载归。”田园风光,生活野趣,让人心向往之。《放牛》:“生来便是放牛娃,真放牛时日已斜。马上戎衣天下士,牛旁稿荐牧夫家。江山雨过牛鸣赏,人物风流笛奏夸。苏武牧羊牛我放,共怜芳草各天涯。”没有一句写颠沛流离之苦。过去现在,天上地下,绿草如茵。风笛远奏,“江山雨过牛鸣赏”,按角徐行,连牛也欣赏起雨后江山来,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全是“短笛无腔信口吹”的意境。末句虽然有“苏武牧羊牛我放,共怜芳草各天涯”的沉郁,也不减健朗豪爽之气。又如《推磨》则“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清厕》“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拾穗》“鞠躬金殿三呼起,仰首名山百拜朝”等;这些佳句,冷眼里含热情,朴素中蕴工巧,是自尊对屈辱的战胜,是信念对暂时现象的覆盖。如此的诗句和诗景,出自一个流放边陲的文化界“右派”之手,能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沉重劳动中,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内蕴并把它上升为诗,这需要怎样的毅力和信念。

  3 . 2 聂绀弩劳动诗中透露出对人生的哲思理趣

  在他的劳动诗中,总是善于以小见大,透露出耐人寻味的理趣。如《挑水》:“这头高便那头低,片木能平桶面漪。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汲前古镜人留影,行后征鸿爪印泥。任重途修坡又陡,鹧鸪偏向井边啼。”粗看整首诗的内容,担重、途修、坡陡,只是描写挑水的过程。但细细琢磨,处处可见哲人的人生智慧,读后会有许多人生的启迪。“何处有苗无有草,每回锄草总伤苗。培苗常恨草相混,锄草又怜苗太娇。未见新苗高一尺,来锄杂草已三遭。停锄不觉手挥汗,物理难通心自焦”(《锄草》)。苗草相间,好坏并存,这是自然之理。护苗锄草,锄草伤苗,往往难以两全,其中的智慧、方法,奥妙无穷。读这样的诗既使人增智慧、长见识,又使人获得审美的享受。其他如“能将此草绳搓紧,泥里机车定可拖”(《搓草绳》),“连朝齐步三千里,不在雷池更外头”(《推磨》),“今夕塞翁真失马,倘非马会自行归”(《马逸》),“莫言料恐言多败,草为金人缚嘴皮”(《割草赠莫言》),“草木深山谁赏美,栋梁中土岂嫌多”(《伐木赠李锦波》),都是物情理趣两相宜的佳作。

  聂绀弩的劳动诗,无论是内容或形式,都是对传统格律诗的开拓和发展,富有自身特有的内涵和色彩。作者适逢政治事变,个人遭受极其不公平的待遇,身心受到严重的摧残。但是,作者并没有沉溺在个人的伤感和忧伤之中,而是以悲天悯人的情怀,使自己的思维始终处于极其活跃的状态,从任何平凡的生活中作深入的思考和感悟,不断地探求人生的真谛和生活的意义。以一种博大的情怀去拥抱生活,引导人们捐弃个人的感情恩怨,善于在平凡的生活中发现劳动创造的美好。读了他的诗作,你会受到一种心灵的震撼和灵魂的洗涤,获得一种超越生命的精神启迪。这不仅仅是一种诗艺的超越,实在是一种生命境界的升华。 引自广播电视大学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1 2:09:4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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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 02:40:04 | 显示全部楼层

聂绀弩翁<北荒草>诗选

搓草绳

冷水浸盆捣杵歌,掌心膝上正翻搓。

一双两好缠绵手,万转千回缱绻多。

缚得苍龙归北面,绾教红日莫西矬。

能将此草绳搓紧,泥里机车定可拖。

清厕同枚子之一

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

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

阳春白雪同掩鼻,苍蝇盛夏共弯腰。

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

清厕同枚子之二


何处肥源未共求,风来同冷汗同流。

天涯二老连三月,茅厕千锹谴百愁。

手散黄金成粪土,天将大任予曹刘。

笑他遗臭桓司马,不解红旗是上游。

锄草
何处有苗无有草,每回锄草总伤苗。

培苗常恨草相混,锄草又怜妙太娇。

未见新苗高一尺,来锄杂草已三遭。

停锄不觉手挥汗,物理难通心自焦。
刨冻菜

白菜隆冬冻出奇,明铛翠羽碧琉璃。

故宫盆景嵌珠宝,元夜花灯下陇畦。

千朵锄刨飞玉屑,一兜手捧吻冰姿。

方思寄与旁人赏,堕地惊成破碗瓷。
挑水

这头高便那头低,片木能平桶面漪。

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

汲前古镜人留影,行后征鸿爪印泥。

任重途修坡又陡,鹧鸪偏向井边啼。

削土豆伤手

豆上无坑无有芽,手忙刀快眼昏花。

两三点血红谁见,六十岁人白自夸。

欲把相思栽北国,难凭赤手建中华。

狂言在口终羞说:以此微红献国家。

推磨

百事输人我老牛,惟馀转磨稍风流。

春雷隐隐全中国,玉雪霏霏一小楼。

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

连朝齐步三千里,不在雷池更外头。

马逸

脱缰羸马也难追,赛跑浑如兔与龟。

无噩无嘉无话喊,越追越远越心灰。

苍茫暮色迷奔影,斑白老军叹逝骓。

今夕塞翁真失马,倘非马会自行归。

放牛之一

生来便是放牛娃,真放牛时日已斜。

马上戎衣天下事,牛旁稿荐牧夫家。

江山雨过牛鸣赏,人物风流奏笛夸。

苏武牧养牛我放,共怜芳草各天涯。

放牛之二

千里青青百草齐,牛官草上替牛饥。

一鞭在手矜天下,万物归心吻地皮。

大野人稀空草媚,江山客老幸牛骑。

无书挂角眠茵好,又恐奔牛奋马蹄。

放牛之三

朝饭牛群三五十,日中正是饮牛时。

老牛舐犊犊呼母,春水黏天天在池。

水镜偷响唇就吻,烟波祝酒沼为卮。

青牛此饮尤当饱,函谷关高缺渼陂。

周婆来探后回京

行李一肩强自挑,日光如水水如刀。

请看天上九头鸟,化作田间三脚猫。

此后定难窗在铁,何时重以鹊为桥?

携奖冰雪回京去,老了十年为探牢。

拾穗同祖光之一

不用镰锄铲镬锹,无须掘割捆抬挑。

一丘田有几遗穗,五合米需千折腰。

俯仰雍容君逸少,屈伸艰拙仆曹交。

才因拾得抬身起,忽见身边又一条。

拾穗同祖光之二

乱风吹草草萧萧,卷起沟边穗几条。

如笑一双天下士,都无十五女儿腰。

鞠躬金殿三呼起,仰首名山百拜朝。

寄语完山尹弥勒,尔来休当妇人描。

柬周婆


龙江打水虎林樵,龙虎风云一担挑。

邈矣双飞梁上燕,苍然一树雪中蕉。

大风背草穿荒径,细雨推车上小桥。

老始风流君莫笑,好诗端在夕阳锹。

伐木赠尊棋

千年古树啥人栽,万叠蓬山我辈开。

斧锯何关天下计?乾坤须有出群材。

山中鸟语如人语,路上新苔掩旧苔。

四手一心同一锯,你拉我扯去还来。
脱坯同林义

天晴日暖水澌澌,要起高墙好脱坯。

看我一匡天下土,与君九合塞边泥。

万方俯首归行列,广厦萦心定作为。

倘晋文公来讨饭,赏他一块已丰施。

夜战

你一镬头我一锹,熊熊篝火照天烧。

朔风自冷人方热,河底渐低岸更高。

千古荒原多隐沼,一干神禹战通宵。

缩将冬夜成俄顷,鬓发须眉雪欲飘。

草宿同党沛家

成百英雄方夜战,一双老小稍清闲。

眠于软软茅堆里,暖过熊熊篝火边。

高士何需刘秀榻?东风不揭少陵掾。

清晨哨响犹贪睡,伸出头来雪满山。

割草赠莫言


长柄大镰四面挥,眼前高草立纷披。

风云怒咤天山骇,敕勒狂歌地母悲。

整日黄河身上泻,有时芦管口中吹。

莫言料恐言多败,草为金人缚嘴皮。

背草赠李泽传王海宸

如何堆起如何捆,更倩何人送上肩?

九月罡风吹草死,三山鳖背与天连。

茅庐自走吾方骇,大野无边尔正便。

小李中王齐大笑,我将背草一千年。


排水赠姚法规

鹤嘴锄同二齿钩,红旗招展气吞牛。

荒原百战鹿谁手,大喝一声豹子头。

零下更低三十度,丈夫焉用肃霜裘?

坚冰冻土皆何物,依照法规不许留。

伐木赠李锦波

终日执柯以划柯,红松黑桧黄波罗。

高材见汝胆齐落,矮树逢人肩互摩。

草木深山谁赏美,栋梁中土岂嫌多。

投柯四顾漫山雪,今夜家中烤火么?

伐木赠张先怡

湖南儿女不知愁,完达山中雪作裘。

百日皆夸茅屋暖,一冬尽与赤松游。

大呼乔木迎声倒,小憩新歌信口流。

痒煞烹调能手技,替人风里煮猴头。

冰道

冰道银河似耶非?魂存瀑死梦依稀。

一痕界破千山雪,匹练能裁几件衣。

屋建瓴高天并泻,撬因地险虎真飞。

此间尽运降龙木,可战天门百八喝。

怯问

怯问检尺小姑娘,我是何材几立方。

努嘴崖边多节树,弯弯曲曲两人长?

挽毕高士

九尺曹交尚出头,终身恨未打篮球。

丈夫白死花岗石,天下苍生风马牛。

雪满完山高士毕,鹤归华表古城秋。

送君冠带棺中曲,恐尔棺中也自愁。

嘲王子夫妇怕冷

塞北逢春不似春,清明过勒雪霏纷。

丈夫刚胆何寅竦,娘子铁腰少欠伸。

此夜四窗皆白昼。全家一炕共奇温。

无人道是南归好,只道外婆惦外孙。

嘲王奇赶车

阎王泡子陆兴波,老板挥鞭此地过。

驷马俱颓两轮陷,一人其奈千钧何!

倒翻粮食天不管,拔出车身日已矬。

你是唐朝薛仁贵,奇功汉马淤泥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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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 03: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聂翁答赠草诗选

序诗
秋老天低叶乱飞,黄花依旧比人肥.
风前短发愁吹帽,雨里重阳怕振衣.
尊酒有清还有浊,吾谋全是又全非.
感恩赠答诗千首,语涩心艰识者稀.
步酬查九寒斋题壁
忆水南门十字街,儿时相逐跃台阶.
胡然初白玉堂叟,下顾三红金水斋.
四境鸡鸣无狗盗,两生鸽异对狐谐.
龙蛇走壁风雷吼,知是尊诗抑鄙怀.
除夜怀查九
宜春贴子换屠苏,传世文章应世迂.
脚在羊城冬怕冷,天无狗监老当孤.
难寻布底棉鞋了,尚着条花睡裤乎?
此夜高楼微醉后,哦诗欲倒一鸠扶.
元日寄高旅
定因风雨故人怀,万版秋娘入梦来.
好梦千场犹恨少,相思一寸也该灰.
老夫耄矣人谁信,微子去之迹近哀.
君在天南我天北,拨天柯干两樗材.
念高旅
天外飞来杜牧之,手提天下古今诗.
空中涉笔多成史,港上浮家缺姓施.
易水朝霞惊夏梦,燕山夜雨话秋词.
一张贫嘴聒复聒,千里故人知未知.
萧军枉过
剥啄惊回午梦魂,开门猛讶尔萧军.
老朋友喜今朝见,大跃进来何处存.
八月乡村五月矿,十年风雨百年人.
千言万语从何说,先到街头饮一巡.
步酬怀沙以诗勖戒诗
画虎难成改画蛇,斑斑蛇足暮栖鸦.
人嗤蝴蝶初干句,自宝酴()欲谢花.
留一狂夫天意厚,白双老眼帽檐斜.
从今只赋门前雪,不管皤然两鬓华.
李大姐干杯
玄女归才美,闲官罢更清.
中年多隐痛,垂老淡虚名.
无预北京市,宁非李健生.
酒杯当响碰,天马要行空.
步酬敏之见怀
天下名文曾子固,忽颁佳句动衰颜.
清猿我自啼三峡,明月君来照一滩.
除夕岁朝添活火,悬崖空谷访幽兰.
天安门外常来往,始证人间路正宽.
瘦石六十
万马奔腾六秩翁,酒酣泼墨纸生风.
骅骝骐骥昂其首,驰骤纵横荡我胸.
本住江南烟景好,一巡冀北马群空.
何时得间来描我,古道斜阳跛且聋.
赠织工小裴
武斗文争事已非,又挑蟀蚁斗蛛蜚.
晨风凛冽铅丝网,暮雨萧疏铁板扉.
二十岁人天不管,两三里路梦难归.
班房不是红梅阁,那有莺声唱<放裴>

一缘居士丈枉过失迓

主人出卖青梅酒,居士来颁白雪篇.

暮夜携瓶回庑下,琳琅满目落杯前.

君逢长老占三偈,我恨名贤失一缘.

何与剡溪戴安道,子猷兴尽自归船.

真宅

淡淡勋名浅浅居,夫妻儿女画诗书.

乾坤定后无棋局,酒肉香中一佛徒.

郭有道碑何处在,陈将军字满墙糊.

到门不敢题凡鸟,略想狂歌效接舆.

赠巨赞

成住倘能不坏空,谁悲猿鹤与沙虫.

耽窥天一有形外,误堕风云无既中.

别矣西湖灵隐寺,放诸香阜鬼愁峰.

东坡际事多堪羡,未见乌台遇赞公.

赠老梅

你也来来我也来,一番风雨几帆歪.

刘玄德敢池中物,庞士元非百里材.

天下祸多从口出,号间门偶向人开.

杂花生树群莺乱,笑倒先春报信梅.

赠迈进

丘家有几女孩儿,问得人人乐不支.

自己班房何所惧,浑身胖病早当医.

须眉一世徐公老,喉鼻两声绛树奇.

毛泽东思想都学,输君把卷定忘疲.

柬钟三

闻君七月有新诗,何以至今我不知.

一笑故人还故我,同伤多梦已多时.

从来肝胆恩都少,如此风波怨便痴.

五载堂堂空过了,以为不可孰期期.

钟三往四清

不是山西便河北,四清当去半年多.

三千师弟人谁老,百八朝昏别奈何.

出问题时有毛选,得欢欣处且秧歌.

投身阶级斗争里,见汝诗材大马驮.

钟三四清归

陌上霏微六出花,先生归缓四清夸.

忙中腹烂诗千首,战后人俘鬼一车.

青眼高歌望吾子,红心大干管他妈.

民间文学将何说,斩将封神又子牙.

读钟三民间文学论史近著

千锤万斧劈开山,片语单言也费才.

往论今朝从笔削,先生未死已书埋.

雄奇文有悲风响,老懒人惟愧汗揩.

中夜谁知吾意敬,起当窗月一诗裁.

重禹六十

男儿六十一枝花,说立书成两鬓华.

非此无从觇岁月,有之何异犯风沙.

图南慷慨九万里,落户凄凉三两家.

天问楼头天莫问,天心人意恐无差.

有赠
龄官戏串牢坑里,阿Q人生天地间.
得半生还当大乐,无多幻想要全删.
百年大狱千夫指,一片孤城万仞山.
客子休嗟泥滑滑,河洲定有鸟关关.

谈孺子牛俯首甘,见先生馔口诞馋.
儿童涂壁书忘八,车马争途骂别三.
世有奇诗须汝写,天将大任与人担.
买丝若绣平原像,恐使嵇生更不堪.

物无禾马东西海,人有主宾上下床.
驴背寻驴曾万里,梦中说梦已千场.
补天共比通灵玉,画虎人呼告朔羊.
偷比老彭吾岂敢,一山溪水一汪洋.

岂关风雨故人怀,自挈湖山入梦来.
净扫浮云瞻玉垒,同骑骏马觅金台.
英雄天下诗千首,花月春江酒一杯.
斯是海棠开日梦,至今重盼海棠开.

即事用雷父韵

虽邻柳巷岂花街,不为借书死不来.

枯对半天无鸟事,凑齐四角且桥牌.

江山间气因诗见,今古人才带酒杯.

便是斯情何易说,偶因尊句一诙谐.

南行别雷父用其饯送韵

前面山高后面低,杜鹃啼罢鹧鸪啼.

桃花雨堕春将暮,人影竿长日已西.

谁把老残游记续,但欣雷父饯诗题.

君能从我情知好,骑个驴儿一伞携.

读李锐<怀念十篇>

多文为富更多情,心上英雄纸上兵.

是泪是花还是血?频揩老眼不分明.

解晋途中与包于轨同铐,戏赠

牛鬼蛇神第几车,屡同回首望京华.

曾经沧海难为泪,但到长城岂是家.

上有天知公道否,下无人溺死灰耶.

相依相靠相狼狈,掣肘偕行一笑哈.

胡风八十

不解垂纶渭水边,头亡身在老形天.

无端狂笑无端哭,三十万言三十年.

便住华居医啥病,但招明月伴无眠.

奇诗何止三千首,定不随君到九泉.

此组可以赠周姐诗中"肺腑中言多郁勃,江山间气偶盘陀"一联参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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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 03:04: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下面再贴一组南山草诗选.

对镜

出狱初,同周婆上理发店,览镜大骇,不识镜中为谁.亦不识周婆何以未如叶生之妻,弃箕帚而遁也.仓猝成诗若干首,此其记得者.

人有至忧心郁结,身经百炼意难平.

十年睽隔先生面,千里重逢异物惊.

最是风云龙虎日,不胜天地古今情.

手提肝胆轮囷血,互对宵窗望到明.

近态狂奴未易摩,仙人岛一借吟哦.

孙行者出火云洞?猪八戒过子母河.

天上星辰如雹击,人间岁月已硎磨.

大风吹倒梧桐树,宝鉴其能说什么?

孤山与我偶相携,我赠孤山几句诗.

雪满三冬高士饿,梅开二度美人迟.

吾今丧我形全槁,君果为谁忆费思.

纳履随君天下往,无非山在缺柴时.

钓台

五月羊裘一钓竿,扁舟容与下江滩.

昔时朋友今时帝,你占朝廷我占山.

有客才眠天象动,无人不羡御床宽.

台前学种先生柳,却以纤腰傲世间.

七十

死来不可复燃乎?戏把前程问火炉.

败絮登窗邀雪舞,残冬恋号待诗除.

卷中兵哲人填鸭,梦里荤蔬獭祭鱼.

七十衰翁观世界,从心所欲矩先逾.

(晏+鸟)

斥()横空怒以飞,周旋半日汉身肥.

放诸四海诚皆窘,不下五洋焉得归.

老想题诗天下遍,微嫌得句解人稀.

茕茕暮色苍茫里,转念班房铁板扉.

即事二首

心似江南十里塘,秋来更见水泱泱.

渴思故旧诗盈咫,饱死侏儒粟一囊.

三万六千何日少,鹅鸡狗兔事偏忙.

闲书著就无人读,抛向山妻簿领旁.

杂诗四首

辟户披襟细雨来,偶思独上妙高台.

春风十里征花信,天下一筐扫霸才.

何日读书完万卷,有时倾尽酒中杯.

自怜本是红尘客,错爱孤山几树梅.

街名自署拥书侯,为太清闲故故愁.

两字文章唯咄咄,三年劳顿且休休.

语私七夕长生殿,秋在湖南烟雨楼.

忧乐后先无我事,隔窗惟见白云流.

洞口迎人桃自夭,青山微以笑相招.

美人四座周三匝,秋水千波窘二毛.

燕子楼头听度曲,凤凰台上忆吹箫.

书生老病何来此,未死凡心惹梦嘲.

欲揩老眼望山川,卷地西风漠漠天.

久饭伊蒲思煮鹤,终披瑶草悔耕烟.

穷途欲哭知何故,绝塞还生遂偶然.

一树秃柯窗外立,向人高耸华嵩肩.

六十四首

六十一生有几回,自将祝酒泻深杯.

诗挣乱梦破墙出,老踢中年排闼来.

盛世头颅羞白发,天涯肝胆藐雄才.

藏书万卷无人管,输与燕儿玉镜台.

缘何除夕作生日,定为迎春来世间.

渴饮中苏千里雪,饱看南北两朝山.

西风瘦马追前梦,明月梅花忆故寒.

此六十年无限事,最难诗要自家删.

阿婆三五少年时,西抹东涂酒一卮.

囊底但教锥尚在,世间谁复肚常饥.

行年六十垂垂老,所谓文章处处疵.

已省名山无我分,月光如水又吟诗.

不赞一词比夏游,敬观夫子著春秋.

空中邈矣天鹅肉,镜里蔫然萝卜头.

生事逼人何咄咄,牢骚发我但偷偷.

行将六十千行晚,秃笔支离仍此楼.

六十赠周婆二首

摇落人间六十年,补天失计共忧天.

浮家湖海余心迹,报国襟期逐口禅.

尔我一生曾九死,夫妻不老证何缘.

寒荒万里儿控狱,恰在今朝三载前.

未谙水性水中泅,捻转陀螺却倒抽.

此日冠裳凭雨立,几多人物误风流.

胸中五岳成平地,户外双松亦白头.

你是谁人谁是我,南山有鸟正啾啾.

自遣

偶从完达赤松游,得道归来鸟鼠秋.

我马既黄千里足,春风不绿老人头.

他人饮酒李公醉,此地无银阿二偷.

自笑余生吃遗产,聊斋水浒又红楼.

夜读

六十功名从我懒,百千书卷使人痴.

谁当中国图强日,独拟梅花自寿诗.

初月一钩天黑早,青春双剪燕归迟.

荧荧灯火沉沉屋,得失兴亡在所斯.

武汉大桥(十首)

一,桥上二首

1

抽刀断水水还流,十里长廊窈窕浮.

头上行周春试马,胸中正轨夜飞(舟?).

长身尺蠖量天堑,短线针神补地球.

江入楚宫腰自细,非关束带女儿愁.

2

更利长驱百万兵,拨河两岸戏龙争.

西怜白帝刘玄德,东赏摩天聂士成.

人物江天供俯仰,车船舟马自纵横.

倚栏心事无沉苦,不羡遥空一雁轻.

二望桥

驱炎昨夜雨倾盆,百二阑干宿雨痕.

游女汉皋遥指点,老人圯上互温存.

伊谁作画天开榜,似我题诗雁过村.

当户天孙微叹息,人间有此不销魂.

五,桥夜想起赤壁

不是星稀是月明,南来乌鹊懔秋声.

周郎火快船江昼,孟德诗高柄槊横.

使我红桥能赠古,知他赤壁怎鏖兵.

江山自是今时美,夜夜东风吻水情.

六,桥上有询黄鹤楼遗址不得而惆怅者

黄鹤早冲白云去,破楼时引黑风来.

楼头春色传佳句,江上宏图费匠才.

万里桥兴天下小,千年楼死世夫哀.

桥楼代谢当狂乐,赠尔长江作酒杯.

七,寿桥

武昌鱼佐寿桥杯,更有江山美菜苔.

昔日三分今一统,大江东去我南来.

不知中外几天堑,欲问乾坤谁匠才.

老岂登临吟啸客,偶因桥迥一徘徊.

咏旧小说五首

一,水浒

百万流徒带锁来,江湖满地起雄才.

天罡地煞风雷吼,花石生辰齑粉灰.

一代真朝在水国,几批降将拜山隈.

人民多少肮脏泪,端赖斯编取次揩.

二,聊斋志异

鬼神驱服人民务,妖异作为世俗看.

陆()刚肠情悱恻,叶生敝袖泪阑干.

悲关物我人天际,道在闺房儿女间.

调笑风流讽辛辣,成章生色壁微斑.

三,花月痕

客舍非秋秋有痕,平倭十策向谁论.

从来红粉青衫泪,末世官僚地主魂.

北里诗歌淹日月,中华儿女挽乾坤.

狗头霸迹君知否,江北江南处处存.

四,孽海花

既非孽海也非花,无主无从入散沙.

醉饱君臣皆体国,娇憨夫妾共乘槎.

相公()女笄年玉,才士名姬绮貌麻.

何幸生逢奴乐岛,纵谈革命又何如.

五,老残游记

贪官不恨恨清官,君子小人也一般.

南革北拳皆祸水,外洋中土竟他山.

歌声白妞形容绝,冰影黄河斗宿寒.

不是全书全不是,只今读者有羞看.

红楼梦人物七首

一,宝玉与黛玉

家庭底事有烦忧,天壤何因少自由.

不做夫妻便生死,翻教骨肉判恩仇.

潇湘梦歇珠魂杳,木石盟虚衲影秋.

一角红楼千片瓦,压低历史老人头.

二,晴雯

削肩纤爪水蛇腰,命贱何妨气性(biao?),

冬往日千金难一笑,从来谣诼痛离骚.

脱红绫袄心真碎,补雀金裘力早抛.

以被蒙头君且去,人天自此路迢遥.

三,紫鹃

秋悲春困困潇湘,我在佳人锦瑟旁.

爱海珠荒全是泪,情炉铁冷怎成钢.

亦闻蜚语传金锁,故撰危词耸玉郎.

绣口锦心参至计,侍儿肝胆照姑娘.

四,鸳鸯

南山有鸟北山罗,罗作老奴小老婆.

此日鸳鸯冲铁网,一天星斗乱银河.

三军夺帅情何迫,匹女忘威事可歌.

便作夫人谁更往,斯言绝决胜投梭.

五,尤三姐

一夕叱羊皆化石,五年插柳未成阴.

全倾种种衷肠话,只获悠悠道路心.

尤物尤人情激越,巫山巫峡气萧森.

寒光闪处青锋血,恨比晴颦似更深.

六,妙玉

木鱼靖磬伴弥陀,栊翠庵中恨几多.

天上玉人离玉府,人间天女遇天魔.

谁堪白璧青蝇玷,其奈红颜薄命何.

寄语惜春休继躅,无尘埃处有风波.

七,探春

何处飞来一绣囊,满园雏婢尽倾箱.

三姑娘手快天下,王善保家尝耳光.

之子与人家国事,颠风休动女儿裳.

大妈不悦吾何恐,拼嫁荒山抑远洋.

水浒人物五首

一,鲁智深

肉雨屠门奋老拳,五台削发恨参禅.

姻缘说堕桃花雨,儿戏蹴翻杨柳烟.

豹子头刊金印后,野猪林伏洒家前.

独撑一杖巡天下,孰是文殊孰普贤.

二,林冲

1,休妻

一夜夫妻百夜恩,休书一纸忍呈君?

谁知落雁沉鱼者,竟是招灾贾祸人.

万里关山长路险,千行涕泪短檠昏.

两心相照期无患,以假为真莫认真.

2,题壁

家有姣妻匹夫死,世无好友百身(),

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心轻白虎堂.

高太尉头耿魂梦,酒葫芦颈系花枪.

天寒岁暮归何处,涌血成诗喷土墙.

三,林冲娘子

天下英雄唯我夫,无端陋质竟妨渠.

人逢艳福天生妒,虎落平原犬不如.

万里流徒君善摄,千年寡室妾能居.

身无彩凤双飞翼,泪透萧郎一纸书.

四,董超薛霸

解罢林冲双解卢,英雄天下尽归吾.

谁家旅店无开水,何处山林不野猪.

鲁达慈悲齐幸免,燕青义愤乃骈诛.

佶京俅贯江山里,超霸二公可少乎?

人境庐诗

主题当日粗诗史,思想千年旧士夫.

坚敌人民难卒读,所忧家国未全虚.

镜花缘里真天地,奴乐岛中好画图.

最是侈言诗改革,浪抛书卷慑群迂.

岁暮焚所作

自著奇书自始皇,乾坤袖手视诗亡.

诗亡岂是春秋作,身贱吟须釜甑妨.

自嚼吾心如嚼蜡,尽焚年草当焚香.

斗牛光焰知何似,但赏深宵爝火光.

除夜题所作

春夏秋冬一敝庐,古今天地几迂愚.

梅花与雪无消息,诗兴随人感岁除.

不见北风南屋暖,忽当中夜此身孤.

凭君笑我干蝴蝶,自宝偷儿弃所余.

<花城>以迎春为题索诗

鸟啼山客睡初醒,雨雨风风昨夜惊.

万紫千红犹似梦,落花流水偶牵情.

文章报国谈何易,思想忧天老或曾.

道是迎春春到早,春江花月漾春城.

八十(三首)

子曰学而时习之,至今七十几年痴.

南洋群岛波翻笔,北大荒原雪压诗.

犹是太公垂钓日,早非亚子献章时.

平生自省无他短,短在庸凡老始知.

二,

饮马长城东北东,牵牛七夕乱山中.

小园枯树悲风劲,下里巴人楚客工.

十载班房资本论,一朝秦镜白头翁.

居家不在垂杨柳,暮色苍茫立劲松.

三,

窗外青天两线交,文章拱手世贤豪.

此地无银三百两,前身相马九方皋.

生谓不辰胡老迈,死如得所定燃烧.

五台师范花和尚,狗肉喷香诱戒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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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6 02:08:2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现代文学史上聂绀弩是以杂文著称的,这有他的《聂绀弩杂文集》为证。著名作家夏衍曾经这样评价:“鲁迅以后杂文写得最好的,当推聂绀弩为第一人。” 可见他在杂文领域取得的成就。 1957 年以后,由于大家共知的政治原因,聂绀弩被遣送到北大荒参加劳动,并用旧体诗的形式写起“遵命文学”,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成为当代旧体诗坛上的大家。胡乔木称聂绀弩的旧体诗为中国诗坛上“一株奇花——它的特色也许是过去、现在、将来的诗史上独一无二的。” 近几年获得了理论界和文学界的广泛赞誉,学林出版社也出版了《聂绀弩诗全编》。根据笔者的研究,聂绀弩旧体诗的独特之处更多地表现在它的劳动诗上。聂绀弩的劳动诗无论内容的拓展、形式的创新以及人文内涵的注重,都是独树一帜,成为现代诗坛“一枝秀出天外的奇葩”,散发出强烈的艺术魅力,达到了劳动诗创作很高的成就。

  1 、聂绀弩劳动诗在内容上的新突破

  劳动是人类历史起源和发展的基础,作为人类审美活动结晶的诗歌,自然会把劳动作为反映的对象。因此,在人类社会的早期文化中,就有对劳动活动的精彩描述。据《淮南子·道应训》记载:“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说明原始歌谣起源于有节奏的集体劳动。东汉赵晔编著的《吴越春秋》中记录一首完备的二言诗《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肉。”就是一首描写原始狩猎劳动过程的杰作。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有一部分反映奴隶们从事农业劳动的诗作,如《七月》、《伐檀》、《芣苢》等,诗中还表达了对不劳而获者的讽刺。南北朝时的陶渊明是一位著名的田园诗人,他辞官后亲自参加农业劳动,对农村生活有着深切的体验。他的许多诗歌表现对劳动和农村田园风光的赞美,道出了自己恬淡闲适的生活和情趣。盛唐时代的李、杜两位大诗人,在安史之乱前后流离飘泊,增加了对农村和农民的了解,创作了不少描写下层人民劳动生活,农村经济凋零、民不聊生的诗歌。宋代的范成大晚年所作的《四时田园杂兴》 60 首,比较全面而深刻地描写了农村四时的风光景物、风俗习惯,反映了农民的辛勤劳动和困苦生活,达到了劳动诗很高的成就。

  总结文学史上劳动诗的发展,从创作主体来看大致分为两类:由劳动者自身创作的民间歌谣,由于文化层次的原因,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显得很粗糙。另一类是由知识分子创作的文人劳动诗,虽然这部分群体大都有农村和劳动的生活经历,但毕竟有身份的限制,没有长期亲身参加劳动的体验,诗歌创作中很少有细致入微的描写。如陶渊明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归园田居》其三)、“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柳宗元的“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溪居》)描写劳动过程是为了映衬回归自然的喜悦心情,劳动的环节和行为只能取其大略,作全景式的描写。还有的诗人写劳动是为了表达对劳动人民生活的同情和关切,如“丁壮俱在野,场圃亦就理。归来景常晏,饮犊西涧水。……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韦应物《观田家》),写作的角度是一种旁观者的视角,有一种身在事外的距离感。聂绀弩的劳动诗就在于自己本身既是文人,又是劳动者,是自己劳动,也看别人劳动,于是歌颂劳动,而不是以同情来写劳动。正如著名诗学家毛大凤所说:“先生以深邃而活泼的思想,面对普通的劳动事物,诸如推磨、挑水、拾穗、清厕等都能构思新颖,写人所未写,大破作诗禁区,从而极大地开拓了格律诗的题材范围,宣告‘无事不可入诗',走出了一条格律诗的新蹊径。 ”将劳动诗推向了一个崭新的境界。

  1 . 1 聂绀弩的劳动诗开掘出旧体诗题材的新领域

  聂绀弩将他那如掾大笔深入到劳动生活的具体过程中,从劳动的环节到劳动的场面,从劳动的行为到劳动的成果,从劳动的对象到劳动者本身,都成为诗歌的素材,创作题材之广泛,描写之深刻细致,确实是前无古人。聂绀弩的劳动诗主要集中在他的《北荒草》之中,按题材进行归纳,主要有三类:一类是写劳动生活本身的。诸如搓草绳、锄草、挑水、推磨、削土豆、烧开水、放牛、拾穗、伐木等极其平常的劳动环节,都成为聂翁吟咏的范围。即使象“掏厕所”这种与诗无缘的题材,手握奇笔的聂绀弩,竟以冷峻嘲谑而又寄意深微的手法,写下了绕有韵致的诗篇。另一类是讴歌劳动者的。代表作如《给马飞天送饭》,热情歌颂女拖拉机手的现代劳动女性之青春美:“车上姑娘和汗下,雨中芍药让人清。”借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女神”比喻拖拉机手,所以结句说:“君自飞天我地行”。另如《女乘务员》、《伐木赠张先怡》、《排水赠姚法规》等。第三类是对劳动成果和劳动物件的描写。如《刨冻菜》:“白菜隆冬冻出奇,明珰翠羽碧琉璃。故宫盆景嵌珠宝,元夜花灯下陇畦。千朵锄刨飞玉屑,一兜手捧吻冰姿。方思寄与旁人赏,堕地惊成破碗瓷。”一棵冻得结了冰的白菜,在诗人的笔下竞成了珠玉、琉璃、名瓷,真是美得出奇。

  聂绀弩劳动诗的独到之处还在于对劳动细节生动形象的描写。《搓草绳》:“冷水浸盆捣杵歌,掌心膝上正翻搓。一双两好缠绵久,万转千回缱綣多。”极为平常的“搓草绳”,作者却能够在细微处见精神,发掘出诸多诗情画意,让人历历在目,叹为观止。把稻草放在盆中用凉水浸泡,再用杵按在地上反复翻打,目的都是为了增加稻草的柔软度。一个“歌”字,平添了许多的韵律和情调。为了使稻草搓得结实,必须在掌心不断“翻搓”,在单股稻草的接头处,需要先放在大腿上靠近膝盖处先搓几下,接好后再放在掌中揉搓,因而有“掌心膝上正翻搓”的描写。“一双两好”、“万转千回”是对草绳外在形态的刻画,“缱綣多”“缠绵久”进一步赋予了草绳以生命,情态逼真而动人,如此细致的描写,如此形象的刻画,只有搓过草绳的人才能有如此的神来之笔。再看刻画人物形象的细节方面。如《女乘务员》:“口中白字捎三二,头上黄毛辫一双。” 她说话拿腔作调,不时带出“白字”,引人发噱,活脱脱地勾画出一个“黄毛”丫头来,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又如《垂钓赠张家佐》:“手提半篓千斤重,口糊全家块把钱。”两句话就把张家佐因错划右派、被迫退职在家,以钓鱼为业,养活五口之家的穷愁形象,勾画出一个十分清晰的轮廊。

  聂绀弩劳动诗的题材都是那些人们习以为常的行为和细节,正是这些司空见惯的事物,往往使人们失去了对它的新鲜感和热情,成为被人遗忘的角落;或者有的人压根儿就瞧不起这些凡人琐碎,更难成为文人雅士的写作题材。对生活始终充满热情的聂绀弩,却在这些地方发现了别有洞天,创作了大量美奂绝伦的艺术品,极大地开拓了旧体诗反映生活的范围。

  1 . 2 聂绀弩的劳动诗达到了艺术美的新高度

  俄国著名美学家车尔尼雪夫斯基说过:“美是生活”。“任何事物,凡是我们在那里面看得见依照我们的理解应当如此的生活,那就是美的。” 劳动是人类生活的基本内容,自然是艺术美的重要来源。但是,在实际生活中,劳动又是体力付出和精神折磨的统一体,甚至在很多情况下,劳动是被迫和无奈的,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劳动异化”现象。因此在很多诗人的笔下,劳动成为诅咒的对象。如宋代诗人范成大有“采菱辛苦废犁锄,血指流丹鬼质枯。无力买田聊种水,近来湖面亦收租。”(《四时田园杂兴》三十五)对劳动成果被无偿剥夺,劳动者辛勤劳作仍然无法生计的现实给予无情的揭露。这显然不是“我们的理解应当如此的”哪种生活。

  对于劳动的态度,聂绀弩在《散宜生诗》后记中有一段夫子自道:“古人也有写劳动的,就知道的若干篇章说,他们是在劳动者旁边看劳动,在较高的地位同情他们的辛苦。我却是自己劳动,和别人一齐劳动,但都不是同情,而是歌颂,以阿 Q 精神歌颂。不但歌颂别人,而且歌颂自己。” 这就是作者对劳动生活的另外一种情怀,在亲身参加劳动的过程中,发现劳动创造美好生活的价值。奴役是该诅咒的,而劳动却是应该歌颂的,这也是生活的辩证法。正是带着这样的情感,聂绀弩在习以为常的生产活动中,置身其中而又超脱于外,将劳动生活加以提炼和创造。使之成为优美别致的艺术品。

  削土豆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在诗人的笔下,却意趣盎然:“豆上无坑不有芽,手忙刀快眼昏花。两三点血红谁见?六十岁人白自夸。欲把相思载北国,难凭赤手建中华。狂言在口终羞说,以此微红献国家”(《削土豆种伤手》)。一件生活中常见之事,写得如此之美而又寄寓深远,不能不使人叹绝。这样的例子在聂绀弩的劳动诗中俯拾即是。“看我一筐天下土,与君九合塞边泥。万方俯首归行列,广厦萦心定作为”(《脱坯同林义》)。“麦垛千堆又万堆,长城逶迤复迂回。散兵线上黄金满,金字塔边赤日辉”(《麦垛》)。“一鞭在手矜天下,万众归心吻地皮”(《放牛》)“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挑水》)。都把普通劳动和劳动场景写得很壮美。

  更奇特的是聂绀弩化丑为美的功夫。在厕所里掏大粪,是臭不可闻的劳作,以此题材为诗,在诗歌发展史上没有这样的先例。“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白雪阳春同掩鼻,苍蝇盛夏共弯腰。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清厕》)。诗中并没有阵阵臭气朴面而来。首先是避实就虚,避开肮脏景象,选择优美的一面加以描绘。写劳动情况不去写蛆虫泛滥、臭气熏天的肮脏局面,只含蓄地一带,两双手、一把瓢,用对劳动者在行动的刻画,劳动工具使用的介绍,代替具体劳动情景的描绘。掩鼻弯腰两句,一方面指粪水挑去后,挑剔粪渣劳动,也是用回避正面描绘的方法。其次是一语双关,引导读者把想象与注意力转向作者的真实意图方面,从而转移对污秽场面的联想。“燕昭台畔雨潇潇”,抓住清厕劳动远景做文章,渲染出一个细雨潇潇、诗意迷朦的背景。粪堆——黄金台——燕昭王礼贤下士,想象链的移动贴切自然。“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美丽高洁形象——高尚、纯洁、正气凛然的知识分子形象便跃然纸上了。

  2 .聂绀弩劳动诗在形式上的独特性

  聂绀弩是著名的杂文家,他的旧体诗明显地受到杂文风格的影响,正像著名评论家舒芜所说的:聂诗“以杂文入诗,创造了杂文的诗,或诗体的杂文,开前人未有之境。” 其诗嬉笑怒骂,辛辣嘲谐,遵循的是旧体格律,但题材新、思维新、感情新、格调新、形象新、语言新,自成一格,人们爱而誉之为“聂体”。称之为“体”,就应该有很多创新点。除了以上在内容上的开掘外,聂诗在语言、对偶、风格等表现形式方面也有大量杰出的表现。聂诗大量运用了口语、俗语、俚语和现代社会新名词、新语汇入诗,极大地提高了格律诗的艺术表现力。聂诗的对仗,信手拈来,活用典故民谚,对得非常工稳,新鲜而多风趣。如“一丘田有几遗穗,五合米需千折腰”(《拾穗》)。聂诗艺术形式的创新点在他的劳动诗中得到了最明显的体现,下面着重从形象思维和艺术风格的独特性来分析聂绀弩劳动诗的别致之处。

  2 . 1 以奇制胜的形象思维

  形象思维是诗歌艺术的共同特征,过去的劳动诗在形象思维方面也有很多成功的典范,如“手学蜻蜓掠水忙,细分青雨绿成行”(戴良《插秧妇》),“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李白《秋浦歌》),“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三十一、四十四),但形象大多空乏平常。聂绀弩的劳动诗善于抓住一个普通而并不起眼的事物,巧妙运思,万象竞萌,以奇妙的形象含蓄地表达情志。如《过刈后向日葵地》:“曾见黄花插满头,孤高傲岸逞风流。田横五百人何在,曼倩三千牍似留。赤日中天朝恳挚,秋风落叶意清遒。齐桓不喜葵花子,肯会诸侯到尔丘。”诗的首联回忆刈去葵花头的垄亩,一望无际的无头秃秆。颔联上句把葵花秃秆比喻成田横正义凛然的五百壮士,下句想起了东方朔上给汉武帝的三千奏牍。思路奇特,但恰到好处。腹联上句表明葵花秆虽在赤日暴晒之下,仍然中怀恳挚,挺拔向上;下句说葵花秆在秋风萧瑟之中,犹自傲然耸立,不减清遒。结联忽然想到齐桓公的葵丘之会,将齐桓公会盟的地名与诗中所咏的葵花联系起来,以表故乡之思,使人并不觉其牵强,相反,益觉其含蓄蕴籍。

  聂翁对于任何平常事物,总是殆精竭虑加以描述,力求出新出奇。如其《冰道》:“冰道银河是也非,魂存瀑死梦依稀。一痕界破千山雪,匹练能裁几件衣。屋建瓴高天并泻,撬因地险虎真飞。此间尽是降龙木,可战天门百八回。”寻常的冰道想象成银河,却原来是瀑布的遗迹。冰道又似匹练,幻想其能裁剪衣服,供人享用。又想雪撬滑行其上,快捷如飞虎。这里一切譬喻,皆极形象确切。末联化用《杨家将》大战天门的典故,含蓄地隐喻到国家对人才的闲置与浪费。所咏之物虽系平常,但想象却十分奇特。

  2 . 2 寓庄于谐的“打油”味

  著名国学大师程千帆这样评价聂翁的旧体诗:“艰心出涩语,滑稽亦自伟” 聂绀弩自己解释说:“所谓滑稽者,打油也” 。一种沉重的心情,严肃的话题,出之以自嘲、自慰、诙谐的形式,这就是所谓的“寓庄于谐”。先看《推磨》一首:“百事输人我老牛,惟余转磨稍风流。春雷隐隐全中国,玉雪霏霏一小楼。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连朝齐步三千里,不在雷池更外头。”推磨是一种颇为折磨人的劳作,整个过程单调而繁重,对于一个文弱的书生,确实勉为其难。让人既饱受机械运动的“劳其筋骨”之苦,又有强烈的侮辱性特点,令你直接感受到如牛马一般的生活。如此饱含辛酸的劳作却被他写得风流潇洒,诗情画意。首联以自称“老牛”起笔,马上转笔描写推磨的“风流”,既去其贬义,又避开艰辛,尤其是“风流”两字笼罩全篇,是寓庄于谐的警策。整篇构思就是围绕“风流”这两个字展开的。春雷隐隐,玉雪霏霏。游新天地,磨坏心思……都是这位一代风流所作的风流韵事,诙谐中蕴含辛酸。舀大粪是世上最骯髒不堪之事,他却像个英雄一样义不容辞地宣称:“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诙谐调侃之意十足,但如果细细回味,艰难苦涩之情油然而生,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其实,聂绀弩的诗作并不是偶一谐之,而是处处有其谐的。他认为“如完全不打油,作诗就是自讨苦吃”,是作茧自缚,一打油,就天地宽了,就便于发挥了。“谁家旅店无开水,何处山林不野猪”(《董超薛霸》);“四手一心同一锯,你拉我扯去还来”(《伐木赠尊棋》);“高材见汝胆齐落,矮树逢人肩互摩”(《伐木赠李锦波》)等等,这些都是他自鸣得意的打油,尽管他只是自喜,未说是打油。关于现代打油诗产生的社会根源,著名学者钱理群有深刻的剖析:“被称为聂体的打油诗是具有更鲜明的时代特征的。在那史无前例的黑暗而荒谬的年代,人的痛苦到了极致,看透了一切,就会反过来发现人世与自我的可笑,产生一种超越苦难的讽世与自嘲。这类通达、洒脱其外,愤激、沉重其内的情怀,是最适于用打油诗的形式来表达的。”

  聂绀弩劳动诗中大量俗语、口语、流行语的运用,增添了谐趣,体现了“滑稽亦自伟”的特色。现举几例略见一斑。如《嘲王奇赶车》:“阎王泡子陆兴波”,《排水赠姚法规》:“鹤嘴锄同二齿钩”,《张荩代割麦》:“叫声老鬼你真孬”,《伐木》:“投柯四顾漫山雪,今夜家中烤火么?”聂绀弩正是不避俗、不怕俗的。“哈”、“么”、“吗”字,他都可以入诗;“阎王泡子”、“老鬼”、“孬”一样可以入诗。妙就妙在这些俗字、俗句、俗典一进入他的诗中,读起来却并不使人感到俗气,只是严肃中的诙谐。这样,俗也就成了雅,这哀伤的感情是高尚的,也就是高雅的。

  “打油诗”古已有之,但把打油诗提升到谐谈幽默高度的,聂绀弩堪称古今第一人。据明代杨慎《升庵诗话》卷一《覆巢俳体打油钉铰》载,唐人张打油有诗:“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可见言语甚为俚俗,意义诙谐油滑。后人泛指滑稽浅俗之诗为“打油诗”。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五:“绍兴中,有贯人好为俳体诗及笺启”。明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诗·卫风·淇奥》云:‘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此谓言语之间耳。后人因此演而为诗,故有俳谐体……虽含讽谕,实则诙谐,盖皆以文滑稽耳,不足取也。”可见古人心目中的打油诗、俳谐体皆属浅、俚、俗、谑一类,不登大雅之堂的诗体。聂翁将自己的诗作称为“打油”诗,有自谦、自嘲之意,与过去一般的浅俗、戏谑的打油诗有根本的区别,“人或以为滑稽,自视则十分严肃。” “总而言之,聂绀弩虽主张打油,却反对油滑,既爱打油,又“较怕打油”。这正是相反相成,矛盾统一,成就了他严肃的打油,打油的严肃。无打油,就不成其为绀弩;无严肃,更不是绀弩。它们统一在一起,成为聂绀弩诗歌风格的一大特色。 ”

  3 、聂绀弩劳动诗蕴涵着丰富的人文内涵

  中国古典诗词有着“诗言志”的优良传统,这种“志”并不是一种政治教条的形象解说,而是诗人将生命投入现实生活的一种回报,其间渗透着作者对人生真谛的感悟和生命意义的理解,蕴涵着丰富的人文内涵。聂绀弩的劳动诗是以劳动为主要题材的杰作,是聂绀弩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亲自参与生产劳动,在劳动生活中知道、体道的结晶。他展示了一位行道者宽广豁达的胸襟,深刻而透彻的人生哲理。禅宗所谓:“担水砍柴,无非妙道。”此之谓也。

  3 . 1 聂绀弩的劳动诗展现了一种身处逆境仍然乐观豁达的积极的人生态度

  聂绀弩的劳动诗大多是反映 1957 年以后,他遭到政治迫害,被遣送北大荒劳动的人生经历。在那样的时代,有许多知识分子遭受了同样的浩劫,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在倍尝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后,有部分人失去了重新生活下去的勇气,走上了绝路。有些人在那种非人的待遇下变得麻木不仁、精神呆滞。还有一些人用人格交换利益,沉沦堕落。聂绀弩是真正自己劳动,和别人一齐劳动,放下知识分子高人一等的架子,从劳动中找到乐趣,找到安慰,以平常心去发现劳动生活中的真、善、美。“不知我足果何缘,一着球鞋便欲仙。山径羊肠平似砥,掌心鸡眼软如绵。老头能有年轻脚,天下当无不种田。得意还愁人未觉,频来故往众人前”(《球鞋》)。尤其是最后两句,短短 14 个字画出一个可爱的“老儿童”的天真烂漫,同时也显示出类似于“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博大情怀。劳动本身并不是痛苦的,只有那些仇视劳动,视劳动为下等事的人,才会在劳动中意志消沉、颓废堕落。聂翁的劳动诗处处洋溢着生活的乐趣,散发出艺术的光辉。如《拾野鸭蛋》;“野鸭冲天捉对飞,几人归去路歧迷。正穿稠密芦千管,奇遇浑圆玉一堆。明日壶觞端午酒,此时包裹小丁衣。数来三十多三个,一路欢呼满载归。”田园风光,生活野趣,让人心向往之。《放牛》:“生来便是放牛娃,真放牛时日已斜。马上戎衣天下士,牛旁稿荐牧夫家。江山雨过牛鸣赏,人物风流笛奏夸。苏武牧羊牛我放,共怜芳草各天涯。”没有一句写颠沛流离之苦。过去现在,天上地下,绿草如茵。风笛远奏,“江山雨过牛鸣赏”,按角徐行,连牛也欣赏起雨后江山来,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全是“短笛无腔信口吹”的意境。末句虽然有“苏武牧羊牛我放,共怜芳草各天涯”的沉郁,也不减健朗豪爽之气。又如《推磨》则“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清厕》“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拾穗》“鞠躬金殿三呼起,仰首名山百拜朝”等;这些佳句,冷眼里含热情,朴素中蕴工巧,是自尊对屈辱的战胜,是信念对暂时现象的覆盖。如此的诗句和诗景,出自一个流放边陲的文化界“右派”之手,能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沉重劳动中,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内蕴并把它上升为诗,这需要怎样的毅力和信念。

  3 . 2 聂绀弩劳动诗中透露出对人生的哲思理趣

  在他的劳动诗中,总是善于以小见大,透露出耐人寻味的理趣。如《挑水》:“这头高便那头低,片木能平桶面漪。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汲前古镜人留影,行后征鸿爪印泥。任重途修坡又陡,鹧鸪偏向井边啼。”粗看整首诗的内容,担重、途修、坡陡,只是描写挑水的过程。但细细琢磨,处处可见哲人的人生智慧,读后会有许多人生的启迪。“何处有苗无有草,每回锄草总伤苗。培苗常恨草相混,锄草又怜苗太娇。未见新苗高一尺,来锄杂草已三遭。停锄不觉手挥汗,物理难通心自焦”(《锄草》)。苗草相间,好坏并存,这是自然之理。护苗锄草,锄草伤苗,往往难以两全,其中的智慧、方法,奥妙无穷。读这样的诗既使人增智慧、长见识,又使人获得审美的享受。其他如“能将此草绳搓紧,泥里机车定可拖”(《搓草绳》),“连朝齐步三千里,不在雷池更外头”(《推磨》),“今夕塞翁真失马,倘非马会自行归”(《马逸》),“莫言料恐言多败,草为金人缚嘴皮”(《割草赠莫言》),“草木深山谁赏美,栋梁中土岂嫌多”(《伐木赠李锦波》),都是物情理趣两相宜的佳作。

  聂绀弩的劳动诗,无论是内容或形式,都是对传统格律诗的开拓和发展,富有自身特有的内涵和色彩。作者适逢政治事变,个人遭受极其不公平的待遇,身心受到严重的摧残。但是,作者并没有沉溺在个人的伤感和忧伤之中,而是以悲天悯人的情怀,使自己的思维始终处于极其活跃的状态,从任何平凡的生活中作深入的思考和感悟,不断地探求人生的真谛和生活的意义。以一种博大的情怀去拥抱生活,引导人们捐弃个人的感情恩怨,善于在平凡的生活中发现劳动创造的美好。读了他的诗作,你会受到一种心灵的震撼和灵魂的洗涤,获得一种超越生命的精神启迪。这不仅仅是一种诗艺的超越,实在是一种生命境界的升华。 引自广播电视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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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3 06:53:27 | 显示全部楼层

改版了?

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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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9 01:25: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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