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樱林花主 于 2015-10-6 14:44 编辑
<P>△太白胸次
太白诗云:“划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是甚胸次?少陵亦云:“夜醉长沙酒,晓行湘水春。”然无许大胸次也。洪武间钱塘宰郑桂芳,歙之黟县人,能诗而好客,醉後每诵太白此四句。又诵李适之诗:“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借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亦足以见其襟抱不凡也。桂芳有诗数百首,号《乐清轩集》,府教徐大章为之序云。
拙堂按:少陵胸次在“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故而自诩“乾坤一腐儒”。太白虽操帝王之术,然心性偏于仙道,假以政事必如屈原,喜怒形于色而不知沉晦之故也。罗隐《自谴》诗云“得即高歌失即休, 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愁来明日愁!”肖太白尤似,然因之而品骘胸次,未免小儿之见。虽然,孔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然少陵所就乃孟子之学,纵使杞人仍故忧天,如此方得谓“知其不可而为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也。
△黄鹤楼
崔颢题黄鹤楼,太白过之不更作。时人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诗在上头”之讥。及登凤凰台作诗,可谓十倍曹丕矣。盖颢结句云:“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而太白结句云:“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爱君忧国之意,远过乡关之念,善占地步矣!然太白别有“捶研讨会黄鹤楼”之句,其於颢未尝不耿耿也。
拙堂按:较量深浅,古今一也。余谓崔颢之作,胜于浑然,而太白失于刻意。以思想论高低,未免鼠目。诗者,发抒心声之韵语。其特征有三,曰音乐性,曰高妙之修辞,曰浑然之意境。意境者,修辞使之然也。世之所谓平仄粘对,不过音乐性之简单外化。苟能出语回环曲折,颂之余音绕粱,即使格杀格律亦未尝不可。如是,诗之本质在于形式而非内容。如论内容,吾等不若改习哲学,或作论文。
○边帅事
严武在当时不以诗名,其节度西川,有诗数首,仅载老杜集中。如云:“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雪满西山。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赵云涧尚书好诵之曰:“气魄雄壮,真边帅事也。”
拙堂按:严武此绝,颇近王翰《凉州词》。盖唐人尚武崇侠,书生骨力亦是健朗。所谓相有心生,诗语如人语,而人者,社会之心也。是故,生长于斯之严武岂能作宵小酸腐之语。观今网诗,多吟风弄月,一片靡靡之音。由是言之,今日社会气候去大唐气象,不止跬步,尚隔千里也。
○采莲词
貣有初,泰父尚书侄也,刻意於诗。尝谓予曰:“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花脸两边开。棹入横塘寻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王昌龄《采莲词》也。诗意谓叶与裙同色,花与脸同色,故棹入花间不能辨,及闻歌声,方知有人来也。用意之妙,读者皆草草看过了。
拙堂按:昌龄此诗不过巧于比兴,以荷写采莲女而造境不失浑然。所谓用意之妙,不过如此。
○尖山险诨
柳子厚诗:"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若为化作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或谓子厚南迁,不得为无罪,盖虽未死而身已上刀山矣。此语虽过,然造作险诨,读之令人惨然不乐。未若李文饶云:"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碧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虽怨而不迫,且有恋阙之意。
拙堂按:论诗但求性情,怨恕如何,激愤又如何?所谓哀乐适中,怨而不迫,不过“中庸”遗绪。至于恋阙,是为忠孝作怪。子厚尚法,何责之以儒。
○昭君词
诗人咏昭君者多矣,大篇短章,率叙其离愁别恨而已。惟乐天云:“汉使却回凭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群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不言怨恨,而惓惓旧主,高过人远甚。其与“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者异矣。
拙堂按:拟想之作,只当诗人自述观之。
○长恨歌
乐天《长恨歌》凡一百二十句,读者不厌其长;元微之《行宫》诗才四句,读者不觉其短,文章之妙也。
拙堂按:文章短长,不以字数论,在于妥帖。一字不安,虽短亦长;字字精当,虽万言不觉其赘。
○琵琶行
乐天《琵琶行》云:“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东坡举此以喻杭妓琴操,即感悟而求落籍。龙仁夫《题琵琶亭》云:“老大姮娥负所天,忍将离恨寄哀弦。江心正好观秋月,却抱琵琶过别船。”中含讽意。又有女子题诗船窗云:“爷娘重利妾身轻,独抱琵琶万里行。弹到阳关齐拍手,不知元是断肠声。”含无限悲怨,非抱器过船者比也。
拙堂按:龙仁夫实写月移,杂糅嫦娥及琵琶女故事,敷衍成章,见得巧思."弹到阳关齐拍手,不知元是断肠声",或云含无限悲怨.余谓自尊者不必乞人哀怜,唯弱者在意同情.
○莺莺传
元微之当元和长庆间,以诗著名。传入禁中,宫人能歌咏之,呼为“元才子”,风流醖藉可知也。其作《莺莺传》,盖托名张生。复制《会真诗》三十韵,微露其意,而世不悟,乃谓诚有是人者,殆痴人前说梦也。唐人叙述奇遇,如《后土传》托名韦郎,《无双传》托名仙客,往往皆然。惟沈亚之《橐泉梦记》,牛僧孺《周秦行记》乃自引归其身,不复隐讳。然《周秦行记》与僧孺所著《幽怪录》,文体绝不相类,或谓乃李德裕门下士所作,以暴僧孺之犯上无礼,有僭逆意,盖嫁祸云尔。理或然也。
拙堂按:唐传奇,乃说书之祖.以小说观之可,以春秋观之可,以自传观之亦无不可.吾辈读书,苟为识得一二姓字,惘然物理,徒以"六经注我""我注六经"自诩,终不脱奴才心性.奴才者,看人眼色,不敢直言心意者也.
○梦得多感慨
刘梦得初自岭外召还,赋《看花》诗云:“元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後栽。”以是再黜。久之又赋诗云:“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讥刺并及君上矣。晚始得还,同辈零落殆尽。有诗云:“昔年意气压群英,几度朝回一字行。二十年来零落尽,两人相遇洛阳城。”又云:“休唱贞元供奉曲,当时朝士已无多。”又云:“旧人惟有何戡在,更与殷勤唱渭城。”盖自德宗後,历顺宪穆或文武定量凡八朝。暮年与裴白优游绿野堂,有“在人称晚达,於树比冬青”之句。又云:“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其英迈之气,老而不衰如此。
拙堂按:汉赋劝百讽一,春秋微言大义,终不如迅翁之匕首凌厉.奴才斗士于此立判.
○先入言为主
予为童子时,十月朝从诸长上拜南山先垅,行石磴间,红叶交坠,先伯元范诵杜牧之“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之句。又在荐桥旧居,春日新燕飞绕檐间,先姑诵刘梦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句。至今每见红叶与飞燕,辄思之。不但二诗写景咏物之妙,亦先入之言为主也。
拙堂按:先入言为主,只说出一半;个人识趣,别是另一半.
○富贵气象
晏元献公诗,不用珍宝字,而自然有富贵气象。如“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等句。公尝举此谓人云:“贫兒家有此景致否?”晏叔原,公侄也。词云:“舞低杨柳楼心月,歌罢桃花扇底风。”盖得公所传也。此二句,勾栏中多用作门对。
拙堂按:诗源乎,贫富怨乐皆系之情.情真则贫怨与富乐同调,不可遽分品第.
○渔家傲
范文正公守延安,作《渔家傲》词曰:“塞上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障里,寒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予久羁关外,每诵此词,风景宛然在目,未尝不为之慨叹也。然句语虽工,而意殊衰疯,以总帅而所言若此,宜乎士气之不振,所以卒无成功也。欧阳文忠呼为“穷塞主”之词,信哉!及王尚书守平凉,文忠亦作《渔家傲》词送之,末云:“战胜归来飞捷春天,倾贺酒,玉阶遥献南山寿。”谓王曰:“此真元帅之事也。”岂记尝讥范词故为是以矫之欤?
拙堂按:《续通鉴》:范仲淹知延州,贼不敢犯。夏人相戒曰:“无以延州为意,今小范老子腹中自有数万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大范,盖指雍云。如是范文正乃知兵之士,文忠语虽畅快,为帅或为骄躁,《渔家傲》意殊苍浑,稍见秋气,不闻"哀兵必胜"欤?又"宜乎士气之不振,所以卒无成功"云云,犹指半山为宋亡之肇,大抵可笑.
○谢公墩</P>
<P> 王荆公《咏谢公墩》云:“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或谓荆公好与人争,在朝则与诸公争新法,在野则与谢公争墩,亦善谑也。然公《咏史》云:“穰侯老擅关中事,长恐诸侯客子来。我亦暮年专一壑,每逢车马便惊猜。”则公不独欲专朝廷,虽邱壑亦欲专而有之,盖生性然也。</P>
<P>拙堂按:在朝而争,职事使然,非逞强斗狠专舵堂庙之谓.在野专壑,隐之故.荆公尝赋神龙,所谓飞龙在天,潜龙在渊,一升一潜正可喻以或朝或野也.</P>
<P> ○咏鸱咏鱼</P>
<P> 荆公《咏鸱》云:“依倚秋风气势豪,似欺黄雀在蓬蒿。不知羽翼青冥上,腐鼠相随势亦高。”又《咏小鱼》云:“绕岸车鸣水欲乾,鱼兒相逐尚相欢。无人掣入沧溟去,汝死那知世界宽。”二诗皆托物兴词,而有深意。</P>
<P>拙堂按:鸱似讽朱门走狗.《小鱼》写井蛙之徒,似为保守派画像,亦有自警意.邑贤曹天风<过渔洋>:"锦鳞初入珊瑚网,顿忘江湖是故乡",正与半山同归.盖人易为环境麻木,以是致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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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塔自喻</P>
<P> 荆公《咏北高峰塔》云:“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郑丞相清之《咏六和塔》云:“经过塔下几春秋,每恨无因到上头。今日始知高处险,不如归卧旧林邱。”二诗皆自喻,荆公作於未大用前,安晚作於既大用後,然卒皆如其意,不徒作也。</P>
<P>拙堂按:荆公"飞来"之诗,写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大境界,"不畏"云云乃"三不畏"之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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