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樱林花主 于 2015-10-6 12:47 编辑
如今带有史学研究性质的传记文学类著作不多,有一些也多为溢美偏颇之笔,谈不上多少学术研究的成分。朱东润先生已经不在人世,像国学研究这样严谨的课题,也已经由书斋走上了大众讲坛。如此做学问和传播传统文化,是改革尝试还是某种价值的取向,而或就是学术的一种无奈选择,恐怕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去年在折价书店里买到叶绍荣先生所著《陈寅恪家世》一书,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洋洋数十万字。说实在的,叶先生的笔法和这本书的学术含量并不令人满意,陆陆续续地读了大半年的时间,对陈氏家族又有了一个大概了解,也让我产生了诸多思考和联想。因此,对叶先生还是要表示感谢的。
陈宝箴、陈三立父子,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名闻天下了。由陈宝箴做官所结成的政治网络,与由陈三立吟诗所结成的文化网络,几乎涵盖了晚清中国的政坛和文坛。父亲是因推行湖南新政、支持维新,在康梁失败后削籍的封疆大吏;儿子是进士出身弃官自守的同光诗学代表人物。正当陈氏父子随着清王朝消失而逐渐沉静下来的时候,孙子辈的书画大家陈衡恪、国学大师陈寅恪已经开始崛起。陈衡恪除了书画印蜚声艺坛外,推介奖携了齐白石这位艺术巨匠。1923年的突然英年早逝,当时的书画泰斗吴仓硕十分感慨地说这是中国艺术界的大地震。能得此评价,可见其生前的艺术地位和社会影响之大。陈寅恪留学海外二十年,通十余种文字语言,真正的学贯中西。三十多岁就与梁启超、王国维、赵元任一起受聘为清华大学国学研究所四大导师,其学术地位不言而喻。建国后长期担任中山大学教授,终于中央文史馆副馆长任上,为公认的现当代国学大师之一。陈氏后人多留学海外,学业有成。陈氏家族绵延五世不衰,是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也是近现代书香门第中的第一大景观。特定历史时期特定环境与条件下形成的这个家族,其文化、史学与教育意义是很值得研究的一个课题。
中国自古就有重视家教的传统,"身教重于言教",私塾先生的后面常年站着一位家严.这与中国人"修身齐家平天下"的文化理念是一脉相承的.著名的有汉韦贤的一门三相;南北朝颜子推到唐代的颜师古与颜真卿,<颜氏家训>造就了绵延数代二百多年的家世风范;宋代的苏东坡父子三人,则更是一代文苑佳话.陈寅恪的家世也同样证明了这一点."学而优则仕",为学与为政是分不开的.陈宝箴父亲进士出身,官阶不高且过早去世,但还是为陈宝箴的人生理想与追求,奠定了精神和物质的基础.陈宝箴为官又为陈三立的为学,乃至陈寅恪兄弟的成材,都创造了优越的家庭条件.说陈氏家族是在特定历史时期特定环境条件下的产物,所谓特定历史时期指的晚清那样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段.晚清的政治与学术,以洋务运动为标志,总体上呈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活跃气氛.龚自珍曾大呼"不拘一格降人才",陈宝箴能由举人而为封疆大吏,推行湖南新政支持政治维新,自身的才能和权威的推介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社会政治的需求是最根本的原因.要想脱颖而出,毕竟还得处在那个不大不小的囊中.所谓特定的环境条件,陈三立这位名公子直接追随其父佐理政务,直接参与新政并广交天下名俊,很快就出人头地并有了一个名士的头衔,这要比他从七品知县做起来得快多了.而后的陈寅恪弟兄正好赶上西学东渐出国留洋的风潮,博古通今,见多识广,加之个人的努力,为才艺精进和学术超拔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陈宝箴应时而举,陈三立名门风流,陈寅恪兄弟顺势立学,陈氏家族的辉煌,历史提供了机遇,社会提供了环境与土壤.
平心而论,陈氏家族的每一个成功者,又都有着很大事业上的差异.陈宝箴的政声,陈三立的诗名,陈衡恪的艺术,陈寅恪的学识,都是不可能相提并论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和天地,又是这样地密切联系着.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历史文化现象,也正是我们有必要加以思考与研究的意义所在.
陈宝箴的政治才干,首先表现为敢为天下先的创新精神。"唯楚有材"的湖南,近现代确实积蓄了一些人才和力量。曾国藩和张之洞辈是较早的领军人物,陈宝箴显然受到了他们不少的影响。张之洞推荐他出来,梁启超们积极响应,而其勇于任事的作风和政治胆略是出于常人之上的。后来他又推荐了谭嗣同辈,可见他与晚清洋务派和维新派之政治渊缘。湖南居中国之中,湖南新政成为中国一时的政治焦点,显然释放出了一种政治信号。有了湖南新政的铺垫,客观上也为维新运动壮了胆子。治中国近代政治史,陈宝箴其人不能说不是一个较好的楔入点。
陈宝箴父子的政治结局也是颇有味道的。前者政治上失意后,因为种种原因而一蹶不振;后者政治上不得志便转向了学问,又与同样政治上失意的遗老遗少们若即若离的,始终有着距离和区别。老而不腐,新而不亮,民国时期陈三立的精神世界无疑是十分复杂的。同光诗学的风骚其实并不风流,尤其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冲击下,显得日益没落和苦涩。不能溶入到承前启后的南社中去,更失去了与新文化结缘的机会。惯看了官场风月,沉醉于日见局促的古诗国度,是一种传统的也是无奈的人生选择。从甲午风云到"七.七事变",轮回般的噩梦降临,中国人终于更加清醒了。当他在日本人占领的皇城根儿离天人世时,一个中国辞旧迎新的纷纭时代结束了。陈衡恪与陈寅恪弟兄就不同了。他们享受了生于官宦家庭幸福的少年时光,更享用了父辈开明的政治理念与文化精神所带来的福祉。他得以顺应社会潮流出国留洋了,但分野也正在此时酝酿着。陈衡恪从日本归国后一头钻进了艺术的殿堂,很快便取得了丰硕成果;陈寅恪却着迷于西方文化的魅力,在中西比较中汲取乐趣。如果说陈衡恪的成功得益于他的国学文化积淀,那么十三岁出国、三十六岁归国的陈寅恪,童蒙几年的国学基础,承载了二十年的西学信息。家庭、环境、机遇,又怎能抵得天赋与勤奋的分量呢?
陈宝箴没有放过人生中展示自己政治理想的机会,创新立业敲响了惊世之钟;陈三立无力改变现实,但有能力改变自己实现自己的价值;陈衡恪守志不移,以一贯之地开创了永恒的艺术天地;陈寅恪以不同的历史背景来审视不同的文明,在文化桑田里勤奋耕耘,把骄人的学识贡献于祖国。陈氏家世与历史中国,其历史文化意义或许就在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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