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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律已熔千載調,奚囊堪納百家書
--賞學鄭紹平先生《香葭斠律詞》
作者 韓倚雲
詞學大師吳梅云:“惟境有悲歡,詞亦有哀樂。大抵商調、南宮諸詞,皆近悲怨,正宮、高宮之詞,皆宜雄大,越調冷雋,小石風流,各視題旨之若何,以為擇調張本”,此一論斷指明,作詞必須審音選調。品讀鄭公之詞,其音樂旋律或蒼涼激楚、纏綿哀婉;或綿邈深隧、慷慨激昂,無一不動人心魄。況自常州派推尊詞體提出:“非寄託不入,專寄託不出”之口號後,要求填詞則必言之有物,言近旨遠,寄意遙深。讀鄭公之詞深感無一字無寄託、無一字無來歷。余每品鄭公之作,感其潛深倚聲數載,所作皆韻協樂美,端整溫文,一往情深,而人亦如之。學者未必是詞人,詞人亦未必是學者,然而學者兼詞人者,其才、情、學、識與閱歷必兼備矣,鄭公便是。
填詞須有別才,鄭公之才,在天機俊發,思維敏妙,細膩入微。取材如持并州快剪,下笔如倾萬斛之泉,風起雲涌。正如《文心雕龍》所云:“人之禀才,遲速異分。”昔李太白之倚馬可待,王仲宣之文若宿构,捷才也,鄭公似之。如其仙呂調《步月.白菊花》,個中典故如“東風”“飛瓊”“弄玉”“執手”“弦斷”等順手拈來,指白菊興發感動,倚聲而立就。
詞擇以調,此似甚難。詞之譜調,各有其緩促抑揚乃至情緒特點,故其美感特質各異,所宜表達之情意自是不同。鄭公於詞律之鉆研,錙銖必較,十分認真,曾著有《倚聲探源》,如其《春草碧.感懷》一詞,擇用高大石調,如其《泛清波摘遍.送別》擇林鍾商,如其《逍遙樂.北社雅集圖》擇調小石調等皆因起調畢曲所用字腔所決定。漢語歌唱音聲之復雜,在於“以字之四聲行腔”這一獨特之處。鄭公每於細節之處,以字行腔,以腔傳情;字領腔走,腔隨字行;板以樂句,曲依調成;韻成調轉,源起宮聲。如其《霜花腴.雅拉河漫步》,吳文英詞本是宋代樂律下的無射商,依現代樂律燕樂行腔,其起句:“擬尋野色”,結束於“聲字=陰平”用四聲撐起腔當轉用羽調,“擬-陽上=6,尋-陽平=3,野-陽上,色-陰入=陰平=1”,兩結寄煞於宮。今人填詞往往只側重於對平仄譜的要求,而忽略了對每一個詞牌宮調與旋律的要求。鄭公詞在這一點上體現了填詞對於音樂的要求。
聯想豐富,神思飛越,於空間上,鄭公能將萬里之外景物拉近,給人身臨其境之感;再說其《霜花腴.雅拉河漫步》,詞由“雅拉河”之“野色”、“冷楓”、“霜花”,聯想到故園之“風雪”、“龍庭”,“西風”,以此意向充分抒發海外遊子漂泊無根,思念故土之情;於時間上,鄭公把上下千年之事拉來,展現在眼前。又如其《逍遙樂.題北社雅集圖》,由“嶺南游眄”、“月落花間”而思及“向秀歸來”、“不懼驚憚”,一筆橫掃中外今古。
如其狀物、寫人,生動傳神。林鍾商《泛清波摘遍.送別》之“黯然嘆,來去故人淚痕,執手客行長眄。”將別時心境刻畫致細膩入微,“淚痕”、“長眄”二字把握的恰到好處。黃鐘調《奪錦標.勿忘我》之“鬢影星星阡陌”“最愛眉痕紫色”,非鍾情於花者不能道其中之妙也,其中“鬢影”、“眉痕”用擬人之手法,描寫勿忘我之嬌態,令人讀後對此花百般生憐,如握在手。
如其駕馭語言,隨心所欲,又用得恰到好處,鄭公能根據其所作之詞句,之語言,之環境信手拈來,驅遣自如,點石成金,恰切穩妥,妙意橫生。黃鐘宮《一枝春. 賦笛》之“聲聲怨曲,不是昭陽人妒”,“聲聲”二字,令人想起李清照“聲聲慢”,一個“妒”字又令人想起“眾女嫉余之蛾眉兮”,個中詞典任由其驅遣。
如其胸中積厚,諸子百家,前人詩詞,中外史事、文化,但觸其類,便能信手拈入詞中。尤其事典、語典更是運用出神入化,且融於當代題材內容和語言環境,又不失典雅、含蓄。高大石調《春草碧.感懷》,“橫塘路迷”,“橫塘”典出韩偓之“兩眉愁思問横塘”,“白髮仲宣”之“仲宣”典出曹植之“仲宣独步於漢南”不僅用得貼切,更發人遐思。
如其手法多變,兼通文理、融和中外。鄭公手法顯著特點之一,便是其詞之“空間感”,“空間感”乃數學用語,有二維、三維、四維之不同,美學名家萊辛《拉奥孔》云:繪畫乃“憑藉線條與顏色,描繪那些同時並列於空間之物象”,便為空間藝術。於詞則“通過語言與聲音,敘述那些持續於同一時間的動作”。林鐘羽《解語花.步素心韻兼賦梅》之“江皋”“隴首”“殊徑”為同時并列於是空間之景物,時間均定在“月下”那一刻。
如其生悲憫,生愛憐,多情多感。鄭公之詞,全在一“情”字,其作詞之道,是以情使氣,循情行文,因情設景,緣情隸事。詞雖為已而作,而斯情溫柔敦厚,高雅清純,能達於人心,教化世風。凡鄭公所詠之景之事,皆為其情設造。再如其林鐘羽《解語花.步素心韻兼賦梅》之“舞雪回風”令人想到洛水之神,“疏影似牽衣袂”之“似”字用擬人而略帶希冀,“逋仙心意”則借“逋仙”對“梅”之呵護以抒自家懷抱,因此,梅亦物亦人,借梅而澆內心之塊壘耳。
總之,鄭公之詞以悲天憫人之情懷,以其高超的技法,以其美妙的音符,默默的傳承往聖之絕學,并擇中外之精華,對其發揚、創新。讀之擊節再三,驚呼不禁,愿鄭公將來還能夠再深一步在詞學之犯調研究中取得成功,愿鄭公再作出動人心魄的佳句名篇!
甲午冬寫於北京倚雲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