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橘花
故园橘花上海的春夜总裹着几分暧昧,月光在苏州河面打盹。站在阳台,对着粼粼水光发怔,忽见波心浮起几点素白,恍若未化的春雪。俄而惊觉,原是故园橘花应约而至的时节。
南丰的橘花,比别处多三分筋骨。清明才过,青枝便擎起万千玉蕊。起初怯生生的,待谷雨一催,满山白瓣儿倏然迸溅,恰似谁家顽童打翻了冰绡匣子,芬芳直漫山野。
清明前后的雨也是最缠人的,沪上的雨总爱粘着旗袍下摆,倒不如南丰烟雨知趣——那雨是浸过子固文章的,最解风情,总晓得如何牵起暗香,往读书郎的蓝布衫里钻,整座城便醉成洁白的诗笺,连瓦檐滴答声都押着平仄。
记得老辈人说橘花怯雷,总要赶在雨前采了晾在竹匾。待白瓣儿蜷成小玉螺时,沏茶时掺几枚陈年桂花,青瓷盏里便浮着半盏春、半盏秋。这般喝法,倒似将韶光掰碎了,含在齿间细细研磨。
外滩的白玉兰开得矜贵,像极了旧时百乐门歌女耳垂的坠子,总嫌脂粉气太浓。怎及故园橘花恣意。田埂荒原,断垣残壁,哪处不是香雪翻涌。最妙是月夜循香而行,簌簌落花覆满青石板,倒似有人把摩诘的绝句揉碎,撒作满地星子。
或有人嫌这白花寡淡,却不知橘花原是淬过霜的。开时痛快,谢时也利落。晨起忽见满地碎玉,便知该收起春衫等候蝉鸣了。这般决绝的性子,倒与羁客的心思暗合。
回到书房,泡一壶明前龙井,却总觉得少了那缕微苦的香。原来乡愁是有味道的,像晒透的橘花茶,初尝无觉,入肠方知是解不得的毒。
那橘花茶啊,须得用书岩滴泉一壶,军峰雾霭半缕,配上白舍窑裂纹盏,文火慢煮,最要紧是母亲絮语作引,方能化开喉间块垒。
前日翻检旧书箱,忽地飘出张泛黄小笺,那褪色的蝇头小楷原是浸过故园秋雨的,墨色里还蜷着一阕未醒的《南歌子》:
翠添千点雪,香凝一缕丝。年年勾引赋新诗。却惹闲愁几许、著双眉。
意怅何长久,心欢总片时。佳辰只合算花期。 到得褪花天气、又相思。
偏那“褪花天气”几字,蓦地刺得眼角生疼。原以为强说的闲愁早随盱水东去,可惜苏州河的月色熬得再浓,终究沏不淡经年陈酿的离愁。 好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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